苏瑶瑶的手指在腰间的布囊上轻轻,九叶参红果的触感透过粗布传来。
她望着韩老大那因恐惧而扭曲得如同乱麻般的络腮胡,听着韩小七急促的喘息声,心中暗自盘算——这山匪头目此刻的慌乱,正是她要的破绽。
"哥,去医馆。"她声音沉稳,转头时发梢扫过苏大壮绷紧的手背,"把老瞎子请来。"
苏大壮紧紧攥着猎刀,掌心被勒出红印,指节泛白,但他没有半分犹豫,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院门口的参苗叶子簌簌作响。
灵狐跟着窜了出去,尾巴尖扫过韩老大脚边的砍刀,那刀面映着夕阳,晃得韩老大眯起了眼。
医馆里,老瞎子正摸黑收拾药箱,铜锁“咔嗒”一声扣上时,就听见院外传来苏大壮的喊声:“师父!有人中箭了!”他抖了抖花白的眉毛,药箱带子勒得手腕生疼——这丫头总说“请”,哪回不是拿人命当由头逼他动真格?
可等摸到韩小七的脉,他枯瘦的手指还是猛地一颤。
“箭簇带倒钩,中箭位置不好。”老瞎子的指甲掐进药箱木头里,“出血止不住,箭头还有毒。”他抬头时,眼窝凹陷处泛着青,“除非……”
“用九叶参红果。”苏瑶瑶己经摸出布囊,红果在她掌心滚了滚,像一滴凝固的血珠。
韩老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他的络腮胡上沾着弟弟的血,声音嘶哑:“我韩老三这辈子没求过人……”
“先救人。”苏瑶瑶蹲了下来,红果的甜香在血腥味里格外清晰。
她盯着韩小七睫毛上的血珠,那睫毛还在颤动,像被雨打湿的蝶。
“老丈,您剖箭的时候,让大壮按住他。”
老瞎子的银针在火上烤得发红,苏大壮的手掌按在韩小七肩头,肌肉绷得像块铁。
韩小七疼得弓起背,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砖缝里,却咬着牙没吭一声。
红果碾碎敷上伤口的瞬间,韩小七忽然抓住苏瑶瑶的手腕。
他的手凉得像冰,力气却大得惊人:“姐……”他喉结动了动,血沫子混着话冒了出来,“我哥他……他不是坏人。”
苏瑶瑶没抽手,任由他攥着。
她能感觉到他的指甲掐进自己的皮肤,像在抓最后一根浮木。
“我知道。”她轻声说道,“他疼你,比疼自己的命还紧。”
韩老大突然捂住脸,粗粝的手掌蹭得脸生疼。
他想起上个月小七发高热,自己翻了三座山找野山参;想起小七第一次拿砍刀时手抖,自己把刀抢过来砍了十块木头;想起小七蹲在山洞口数星星,说“哥,等我攒够钱,咱们金盆洗手”……
老瞎子的药膏压在伤口上,血慢慢止住了。
韩小七的眼皮越来越沉,松开手时,指腹在苏瑶瑶腕间轻轻蹭了蹭,像只讨摸的小狗。
苏瑶瑶摸出帕子给他擦脸,帕子上沾了血,她却没扔,叠好收进袖里。
“三日后来换药。”老瞎子收拾药箱的动作突然顿住,“丫头,你这是要养狼。”
苏瑶瑶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灵狐正蹲在门槛上舔爪子。
“狼要是肯叼兔子回来,总比咬羊强。”她转回头,目光扫过还在发抖的韩老大,“韩当家的,您应下的事……”
“老子说话算话!”韩老大猛地站了起来,腰间的银牌“当啷”一声撞在刀鞘上。
他弯腰抱起弟弟,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地上像串红玛瑙。
“药田不长大,老子带弟兄们去南山打猎!”
苏大壮送他们到村口,回来时裤脚沾了草屑。
“妹,山匪的话能信?”他搓了搓手,猎刀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苏瑶瑶没答话,蹲下来拨弄参苗。
暮色里,参叶上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钻。
“哥,你说要是有人放话,县城的太医愿意出三百两买咱们的九叶参,会怎样?”她指尖轻点叶片,“山匪耳目多,这消息……”
“要引他们上钩?”苏大壮眼睛亮了起来,“咱们提前几日就在必经之路布置陷阱,用树枝巧妙伪装好,还在周围做了些标记,让山匪误以为是平常的山路。滚木雷石都准备好,再埋点铁蒺藜……”
“还要留条活口。”苏瑶瑶抬头,嘴角勾起个小弧度,“小七这孩子……”
三日后清晨,两辆带篷的牛车“吱呀”驶出苏家村。
牛车上堆着草垛,草垛底下是用泥裹住的参苗——当然,最上面那层,是特意露出来的半株九叶参。
赶车的刘二狗扯着嗓子唱山歌,声音飘得老远:“九叶参呐赛黄金,太医要它救圣心……”
韩老大在山头上看得真切,喉结动了动。
他摸了摸腰间的砍刀,刀把上还沾着小七的血。
“弟兄们,跟紧了!等截下药材,每人分二十两!”
车队拐进山谷时,日头正毒。
刘二狗甩了个响鞭,牛儿“哞”地叫了一声。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最前面的牛车陷进坑里——那是苏大壮用树枝伪装的陷阱。
韩老大的马前蹄扬起,正撞在横拉的麻绳上,“扑通”一声栽进旁边的荆棘丛。
“有埋伏!”山匪们乱作一团。
滚木从山顶轰隆隆滚下来,砸得人仰马翻;铁蒺藜扎进马蹄,马儿疼得首跳;苏大壮带着猎户们从林子里窜了出来,弓箭齐发,专射土匪的裤腿。
韩小七趴在马背上,手里的刀握得发颤。
他看见苏瑶瑶站在高处的岩石上,裙摆被山风吹得翻飞,像朵倔强的野菊。
“哥!”他突然吼了一嗓子,“别打了!他们救过我命!”
韩老大的砍刀砍在树干上,震得虎口发麻。
他心中一阵挣扎,一方面是弟兄们的生计,不抢就可能饿肚子;另一方面是弟弟的救命恩人苏家村众人。
他转头看向弟弟,小七的伤口还渗着血,脸色比那天更白。
“小七……”他喉咙发紧,“咱们要是不抢,就得饿肚子……”
“可苏家村的人没抢咱们!”小七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踉跄着挡在哥哥身前,“姐说过,只要咱们好好打猎,她教咱们种草药……”
山风卷起小七的灰布衫,露出腰间系着的帕子——正是苏瑶瑶擦他脸的那方,染血的地方绣了朵小蓝花。
韩老大的手慢慢松开,砍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望着满地打滚的弟兄,又望着小七眼里的光,突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好!好个苏瑶瑶!”
他踢了脚地上的砍刀,冲苏大壮喊:“老子认栽!但小七……”
“他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苏瑶瑶的声音像山涧的水,清凌灵的。
她转身时,灵狐“嗖”地窜进林子里,尾巴尖扫过小七的手背。
夜色降临时,山匪们一瘸一拐地走了。
小七站在村口,望着苏家村的灯火,把帕子又系紧了些。
他摸了摸腰间的药囊——老瞎子给的金创药,还带着体温。
“小七?”苏瑶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猛地转身,月光下,那丫头手里捧着碗热粥,白气袅袅升起来,模糊了他的眼。
“姐……”他喉咙发涩,“过两天,我能再来吗?”
苏瑶瑶笑了,把粥递过去:“粥要趁热喝。”
小七低头吹粥,睫毛上沾了层水雾。
他没看见,苏瑶瑶望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该来的,总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