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在青石板地面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韩小七静静地伫立在树影里，布鞋尖不自觉地着青石板，午后炽热的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

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揣着半块烤野兔，这是他天没亮就摸进后山打来的。

虽然野兔毛没刮干净，烤得焦黑，但他用荷叶仔细包了三层，藏在怀里捂得温热。

“小七兄弟？”挑着菜筐的王婶从他身边路过，竹筐里的青菜叶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问道：“可是找瑶瑶丫头？”

韩小七猛地抬头，耳尖瞬间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婶子好……我想求见苏姑娘。”他喉结滚动两下，下意识地把怀里的荷叶包往怀里藏得更紧，接着说：“就说小七有要紧事。”

王婶眯起眼睛，瞧了瞧他腰间的蓝花帕子。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将菜筐往肩上提了提，回应道：“成，和我一起去见瑶瑶。”

苏瑶瑶在晒谷场。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算筹，刚和几个婶子算完这个月的草药收成。

远远地，她就瞧见那抹灰布衫在老槐树下晃动。

小七的裤脚沾着草籽，鞋跟磨破了个洞，露出一截沾泥的袜尖。

这模样，和那日在荆棘丛里滚过的狼狈样有几分相似，不过他的眼神亮堂堂的。

“姐！”韩小七见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到跟前又猛地刹住脚，急忙从怀里掏出荷叶包，紧张地说：“我打了野兔，烤的……”

苏瑶瑶接过荷叶包，指尖触到残余的温热，鼻尖顿时泛起一股焦香。

她抬眼时，正好对上小七炽热的目光。

那眼神，像极了春上她救过的那只小奶狗，巴巴的，带着点无措的讨好。

“先进屋吧，日头毒。”

韩小七乖乖地跟着她往苏家走去，路过晒草药的竹匾时，特意把脚抬得老高，生怕踩碎一片叶子。

灶房里飘出玉米饼的香气，苏大壮正蹲在门槛边磨猎刀。

见着小七，他咧嘴笑了笑，说：“小七兄弟，上回那箭射你裤腿可没使力，回头教你拉弓？”

“大、大壮哥好。”小七的耳尖更红了，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角。

进了里屋，门帘“唰”地落下后，他先是愣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衣角，随后猛地攥住苏瑶瑶的衣袖，急切地说：“姐，我想帮你劝我哥！”

油灯在木桌上投下暖黄的光晕。

苏瑶瑶把算筹收进木匣，抬眼时，正好看见小七眼里的灼热。

小七说：“我哥昨儿夜里喝了半坛野果酒，说要是早两年能像苏家村这样有口饱饭吃，谁乐意拎着脑袋当山匪？”他喉结滚动一下，接着说：“姐，我求你件事——让我跟着种药田，行不？我有力气，能翻地能浇水，我哥要是见着我在这儿过得好……”

“小七。”苏瑶瑶按住他发颤的手背，掌心的温度让他猛地闭嘴。

她严肃地说：“你别把这药田当成过家家。我要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你哥手下那百来号人。”

小七猛地抬头，帕子上的蓝花擦过桌沿，坚定地说：“我能说动他！姐你信我，我哥最疼我，上回我被蛇咬，他背着我翻了三座山找郎中……”他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一丝伤感，“可咱们山匪窝没郎中，好些兄弟受了伤只能硬扛，上个月三娃子腿上的刀伤化脓……”

苏瑶瑶的手指在算筹上慢慢划过。

她想起前几日在药田边，灵狐突然叼着片野参叶往山匪窝方向跑，她当时虽感诧异，但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个契机，今日小七的到来似乎印证了她的想法。

“这样，”她抬眼时眼里闪烁着光芒，“你回去跟你哥说，每月十五，苏家药铺给山匪窝留五副金创药。再拨两亩药田，收成的三成归他们。”

“三成？”小七倒抽口凉气，担忧地说：“可咱们……”

“他们要的是活路。”苏瑶瑶打断他，认真地说：“你哥带着百来号人，总不能都喝西北风。三成够他们买盐买布，剩下的七成够苏家村修祠堂、办义学。再说了，你别以为我这药田是死的，过些日子，说不定会多出宝贝来。”

小七走后，苏瑶瑶回屋辗转难眠，脑海中反复思索着和山匪合作的事。

她首先想到了合作的好处。

若能与山匪达成合作，这百来号人加入药田劳作，能为药田带来充足的人力。

他们长期在山林活动，身体素质好，力气大，翻地、浇水、采药等活计对他们来说或许不在话下，能大大提高药田的产量。

而且，山匪们在山林中熟悉地形，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隐藏在深山里的珍贵草药资源，为药田增添新的品种。

此外，给山匪们提供活路，能减少他们在周边的劫掠行为，让苏家村周边的环境更加安全，村民们也能安心地生活和劳作。

从长远来看，一旦合作成功，苏家村和山匪窝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说不定能形成一个更大的互助群体，在面对外界威胁时，还能互相支持。

然而，合作也存在着诸多弊端。

山匪们长期打家劫舍，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一些匪气，他们的纪律性和规矩意识相对薄弱。

若突然让他们融入苏家村的生产生活，能否遵守村里的规章制度还是未知数。

万一他们中有一些人不服管束，在村里闹事，不仅会破坏村里的和谐氛围，还可能影响药田的正常生产。

而且，与山匪合作的消息传出去后，可能会引起其他势力的误解和猜疑。

周边的村庄或许会担心苏家村与山匪勾结，从而对苏家村产生敌意，这会破坏苏家村原本良好的邻里关系。

同时，将药田收成的三成分给山匪，虽然能让他们维持生计，但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苏家村自身的收益，对于村子的发展可能会产生一些阻碍。

一夜过去，第二日破晓时，雨丝缠上了屋檐。

苏大壮裹着蓑衣蹲在药田边，正打着呵欠，突然听见“咔嚓”一声。

他猛地抬头，只见田埂边的野蔷薇丛里，两株半人高的灵芝正从腐叶里钻出来！

菌盖是罕见的紫金色，中间各鼓起个圆包，像两个紧挨着的小脑袋。

“瑶瑶！瑶瑶！”苏大壮的吼声惊飞了竹鸡，他踩着泥水冲回院子，蓑衣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了一路，喊道：“药田长宝贝了！双芯的！好奇特！”

老瞎子其实不瞎，只是太专注于草药医术，不懂人情世故，被人取了“老瞎子”的绰号。

他拄着拐杖赶来时，雨己经停了。

他颤巍巍地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抚过菌盖，浑浊的眼珠好像突然亮得惊人，连声说：“好！好！这双芯灵芝，大补元气，能卖……能卖百两银子！”

围过来看热闹的村民炸开了锅。

张婶攥着苏瑶瑶的手首抖，激动地说：“瑶瑶丫头，咱们村要发啊！”李叔拍着苏大壮的肩膀笑着说：“早说跟着瑶瑶干错不了！”

苏瑶瑶蹲在田边，指尖轻轻碰了碰灵芝上的雨珠。

灵狐不知何时蹲在她脚边，尾巴尖对着灵芝尖轻轻摇晃。

“都散了都散了。”苏大壮扯着嗓子赶人，“别碰着宝贝了！”他转头冲瑶瑶笑着问：“要不咱们搭个竹棚？再养条狗看着？”

“不用。”苏瑶瑶站起身，裙角沾了点泥，“宝贝要让人看见才是宝贝。”她望着山坳方向，那里的云雾正慢慢散开，“等过两日，喊韩老大来家里坐坐。有些账，得和他细细算清。”

山风卷着的草香吹过来，吹得双芯灵芝的菌盖轻轻摇晃。

远处，传来小七的吆喝声。

他来得比约定的还早，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隐约露出新鲜的兽骨。

苏瑶瑶望着他跑近的身影，嘴角慢慢扬起。

该来的，都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