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咬钩

雨停后的第三天,山雾刚散到半山腰,韩老大穿着那双沾满岁月痕迹的牛皮靴,“咯吱咯吱”地碾着湿泥巴,踏进了苏家院子。

苏瑶瑶正蹲在灶前专心添柴,铁锅里的菌汤欢快地咕嘟冒泡,浓郁香气混合着野山椒的辛辣味弥漫开来。

她抬眼,正好看见韩老大掀起竹帘——那汉子裹着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显得质朴粗犷,腰间别着把有缺口的短刀,刀鞘沾着草屑,显然刚从山林赶来。

“瑶瑶妹子。”韩老大声音如砂纸擦石头般沙哑,目光先扫过堂屋中央的方桌。

桌上摆着两碟色泽的新腌酸黄瓜、一筐刚摘的野桃,最显眼的是粗陶碗里沉着的半块紫金色灵芝切片,在阳光下泛着蜜蜡似的光泽。

苏瑶瑶起身拍了拍裙角灶灰,袖中藏着老瞎子连夜写好的药方。

“韩大哥请坐。”她指了指方桌旁的木凳,朝里屋喊道:“哥,把我藏的桂花酿热一坛。”

苏大壮从里屋出来,手里酒坛滴着水,水珠沿坛壁滑落。

他瞥了眼韩老大腰间的刀,喉结动了动,没说话,把酒坛搁桌上时故意碰出响声,似在表达不满。

韩老大没坐,大步走到方桌前,粗糙手指轻触灵芝切片,指甲缝里有暗褐色血渍,不知是猎物还是仇家的。

“听说你们药田长了宝贝。”他声音低沉,“我山匪寨离这不过二十里,早年间这山头野物,哪样不是我们先瞧见的?”

“所以请韩大哥来。”苏瑶瑶搬矮凳坐在他对面,眼睛亮如沾晨露的野莓。

“前日我在药田,闻到泥里有甜腥气。”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老瞎子画的药田分布图展开,“您看,这圈种的是止血的紫花地丁,那片是润肺的百合。上月小七兄弟送来的兽骨,我磨粉掺在肥里,巧的是,这处土最肥。”她指尖点在双芯灵芝位置。

韩老大目光从灵芝移到她脸上。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韩小七掀帘进来,怀里抱着布包,正是前两天送来的兽骨,包得方方正正。

“哥,我前日在药田帮忙翻土。”小七耳尖发红,声音轻柔,“瑶瑶妹子说给咱们留三成收益,还说寨子里伤号头疼脑热,老瞎子愿意教咱们熬药。”

韩老大眉头紧皱,突然扯过木凳坐下,一拍酒坛,酒坛跳了跳。

“三成?”他粗声问,“你们种药卖钱,凭啥分我们?”

“凭山匪寨兄弟守着后山野路。”苏瑶瑶伸手为他斟酒,桂花香与酒香弥漫。

“前月张猎户野猪被偷,上回李婶鸡被叼,可咱们药田篱笆完好,没脚印。”她声音放软,“韩大哥重情义,兄弟饿肚子才下山。要是药田能让兄弟们顿顿有热饭,谁愿刀头舔血?”

韩老大端酒的手顿了顿,仰头灌下整碗酒,喉结滚动,脖子上旧疤颤动——那是被猎夹夹的,老瞎子说这种伤最疼。

“小七留下。”他说,酒碗重重磕在桌上,“他替我盯着药田。要是少片叶子……要是真能让兄弟们吃饱饭,算我韩某人欠你个人情。”

小七的布包掉在地上,他急忙蹲下捡,苏瑶瑶看到他眼尾泛着水光。

“哥……”他刚开口,韩老大己起身,短刀撞桌角发出脆响。

“老子走了。”他掀帘弄出声响,走到院门口停住,背对着众人说:“小七要是受委屈,我扒了你们的篱笆。”

苏大壮梗着脖子要回嘴,被苏瑶瑶悄悄扯衣角。

她望着韩老大背影消失在山路,转头对小七笑道:“以后你睡西屋,我让王婶给你缝新被子。”

小七手指绞着布包边角,弯腰鞠躬。

“我会好好学种药。”他声音闷在布包里,抬眼时,眼里的光比双芯灵芝上的雨珠还亮。

此后日子顺遂。

苏瑶瑶带村民翻整药田,小七蹲在田埂学认药材。

老瞎子揪着他耳朵笑骂“蠢得像头熊”,转头却塞给他半块芝麻糖。

苏大壮扛着猎枪在田边巡逻,见小七搬粪桶,偷偷把蓑衣披在他肩上,轻声说:“别沾泥,我妹嫌脏。”

那日午后,苏瑶瑶蹲在新翻土堆前,指尖发烫,是福气感应发作。

她赶忙扒开浮土,一截暗紫色根须露出来,带着清苦药香。

“老瞎子!”她喊得嗓子破了,“您快来看!”

老瞎子拄着拐杖跑来,枯枝般的手指碰到根须就颤抖。

“这是九节菖蒲!”他浑浊的眼珠发亮,“能开窍门、醒心神,城里药铺论根卖,一根五钱银子!”

村民围过来,炸开了锅。

张婶兴奋地捏着苏瑶瑶的手晃:“咱们村要成金窝窝了!”李叔拍着小七的背说:“小七兄弟,你这福星当得好!”

小七脸红了,没躲开李叔的手。

他盯着根须轻声说:“我哥要是看见,肯定说我没出息,只会蹲泥里。”

“他会来的。”苏瑶瑶望着山坳,那里野蔷薇盛开,“等药田晒出第一批干药材,他准来。”

三日后清晨,韩老大的牛皮靴声又在院门口响起。

这回他没带刀,怀里抱着活蹦乱跳的山鸡。

“听说你们挖出宝贝。”他瓮声瓮气,目光扫过晒场上整齐的药草,“小七说,你们给寨子里伤号送了三回药。”他从怀里掏出布包,“这山鸡给老瞎子补身子。”

老瞎子接过布包,手颤抖着,突然抹了把脸:“韩兄弟,你这山鸡比我当年收的拜师礼还金贵。”

韩老大耳尖发红,转身要走又停住。

“小七要是想回寨子……”他没说完,小七从药田跑来,手里攥着刚栽的紫花地丁。

“哥,我想留在这。”他认真地说,“瑶瑶妹子说,等药田扩大,能给寨子里兄弟留块地种玉米。”

韩老大盯着小七沾泥的裤脚许久,哼了声:“没出息。”转身时,苏瑶瑶看到他抹了下眼角。

当晚月上梢头,苏瑶瑶端着凉茶去药田。

老瞎子蹲在双芯灵芝旁嘟囔着。

“您在说啥?”她挨着他坐下,凉风吹动灵芝菌盖。

“我在数灵芝纹路。”老瞎子点上烟杆,火星照亮脸上皱纹,“怪了,白天看是七道,这会儿成九道了。”

苏瑶瑶凑近细看。

月光下,紫金色菌盖泛着淡青色光,纹路随山风转动。

她指尖又发烫,热流比以往更暖,像无形的手推开山那边的云雾。

“许是要变天了。”她笑着说,目光停在灵芝中央圆包上。

那里的纹路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极小凹痕,像被轻轻按了印子。

山风卷着草香吹来,远处传来竹鸡夜鸣。

老瞎子烟杆灭了,药田里虫鸣更响,似在应和隐秘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