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竹剑的纹路缓缓爬行。

张尘站在剑冢中央，脚下是千万把锈蚀的残剑。它们像一片钢铁荆棘，在血色月光下泛着病态的光泽。风掠过剑柄上褪色的穗子，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十年了。"他将竹剑横在耳畔，剑锋上三滴血珠正以不同的速度滚动，"当年你埋下的种子，如今己长出带刺的藤蔓。"

三十步外，玄霄子的白袍无风自动。天刑剑悬浮在他头顶，剑身缠绕的紫电照亮了那张如同石刻的脸。他脚下没有影子——剑冢里的光来自地底，那些插在血泥中的断剑，每一把都在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瞎子终究是瞎子。"玄霄子抬手结印，天刑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鸣，"你以为靠那点微末伎俩，就能看穿剑冢的秘密？"

张尘的耳朵动了动。他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窸窣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剑刃。右眼的血瞳微微发热，视野里浮现出模糊的轮廓——那些看似杂乱的残剑排列，分明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图案。

竹剑突然发出清脆的裂响。

剑身表面剥落几片青皮，露出内里琥珀色的材质。张尘的手指抚过裂缝，触感不像竹子，倒像是某种温润的玉石。他想起血枫林那个夜晚，脊背烫伤的剧痛中，似乎也有人往他手里塞过这样一截冰凉的东西。

"你知道这些剑为什么都断了么？"玄霄子踏出第一步，整个剑冢突然暗了下来，"因为它们的主人，都妄想对抗天命。"

一道闪电劈落。张尘"看"见了——那不是真正的闪电，而是成千上万道细如发丝的红色光线，从天刑剑迸射而出。光线穿过之处，锈剑纷纷崩裂，溅起的金属碎屑在空中组成一张巨网。

竹剑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饥饿。

当第一缕红丝触及剑尖时，张尘感到脊骨上的旧伤突然灼烧起来。那感觉像是有人往他骨髓里倒了滚烫的蜜糖，甜蜜的疼痛顺着脊椎蔓延到西肢百骸。竹剑的裂缝中迸出金光，竟开始吞噬那些红色光线。

"这是......"玄霄子瞳孔骤缩，"不可能！"

张尘的右脚陷入泥土。剑冢的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粘稠的血浆，无数苍白的手臂从血泥中伸出，抓向他的脚踝。他闻到了腐烂的茉莉花香——和十年前血枫林的味道一模一样。

右眼的血色漩涡自主旋转起来。

世界在视野中分裂成两层：表层是正在崩塌的剑冢，深层则浮现出诡异的画面——十二座青铜巨门在虚无中排列成环，每扇门上都刻着与他脊背相同的花纹。最近的那扇门微微开启，有黑雾正从门缝里渗出......

"别看！"竹剑突然发出女声厉喝。

张尘猛地仰头，天刑剑距咽喉只剩三寸。剑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脸，那些扭曲的面容竟都是他梦中见过的模样。最清晰的一张脸属于穿红袄的小女孩——正是血枫林失踪的玩伴阿满。

竹剑自下而上撩起。

铛——！

金属交鸣声化作实质的音浪，方圆十丈内的断剑齐齐跳起。张尘的虎口裂开，血珠溅在竹剑上，那些琥珀色的纹路突然活了似的开始游动。剑冢的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有青金色的光从地底透上来。

玄霄子的道冠被气浪掀飞。白发散开的瞬间，张尘"看"见他后颈上嵌着半块青铜残片——与青铜巨门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原来你也是......"竹剑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剑尖垂向地面，"囚徒。"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不是寻常的雨水，而是混着铁锈味的血珠。每一滴雨落在剑冢，都会激起一小团幽蓝火焰。张尘的麻衣被烧出无数孔洞，但皮肤接触火焰处却传来刺骨的寒意。

天刑剑在雨中分裂成九道虚影，组成剑轮悬在张尘头顶。每一道剑影里都困着一个挣扎的灵魂，他们的哀嚎声具象成黑色雪花，还未落地就把岩石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青冥剑律第一条。"玄霄子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见葬天者——"

竹剑毫无预兆地脱手飞出。

张尘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引导他摆出一个古怪的起手式。脊背上的剑纹像被点燃的导火索，滚烫的热流涌向指尖。他下意识地并指成剑，朝天空划出一道歪斜的弧线。

"——当诛。"

最后两个字落下时，整个剑冢的时间仿佛凝固了。雨滴悬停在空中，燃烧的蓝火保持着跃动的姿态。唯有那道歪斜的剑气仍在缓慢上升，像拙劣画师用金粉在夜幕上随手涂的一笔。

咔、咔咔......

细碎的破裂声从地底传来。张尘赤脚踏出一步，脚下浮现出金色的莲花状裂纹。第二步迈出时，悬停的雨滴突然倒流，在剑气经过的轨迹上结成冰晶锁链。

天刑剑影与锁链相撞的瞬间，张尘右眼流下血泪。血瞳深处，十二扇青铜门同时震动，最近的那扇门又推开了一寸。黑雾凝结成一只修长的手，朝他的方向轻轻一点。

世界恢复了运转。

玄霄子的道袍突然燃起黑火。不是从衣角开始，而是同时从七百二十个穴位爆燃。他惊愕地低头，看见自己胸口浮现出与张尘脊背相同的剑纹——只是他的纹路是反着的，像水中倒影。

"你......"他喷出的血沫在空中组成微型剑阵，"才是钥匙......"

竹剑此时才从高空坠落，笔首地插在两人之间。剑身己经完全蜕变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内里封印着一片枫叶形状的血色阴影。张尘伸手握剑的刹那，十二扇青铜门在脑海齐齐洞开——

他看见了。

血枫林的夜晚，穿黑袍的男人不是把剑纹烙在他背上，而是从伤口里取出了什么。青铜棺椁也不是九具，而是第十二具始终飘在星空裂隙里。各派祖师跪拜的对象，是棺椁里伸出的、缠绕锁链的......

"小心！"

竹剑女声再次响起。张尘本能地侧身翻滚，原先站立处的地面突然塌陷。血泥中升起一具无头石像，石像掌心托着的，赫然是玄霄子还在跳动的心脏。

石像的断颈处缓缓浮现文字：

【第七葬天者，恭迎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