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山的天空在呻吟。

琉璃净火顺着山脊流淌，所过之处，顽石绽开血色的花。那些八百年前战死的剑修骸骨从花芯中爬出，骨缝里攀附着青铜苔藓，眼眶中盛开着苏晚记忆里的金盏菊。风过时，花盏轻摇，抖落的金粉凝成剑形，悬在残破的天地间，像一阙未写完的悼亡诗。

"来了。"铃的玉剑发出悲鸣，剑脊裂开细纹。她盲眼上的白绫被火舌舔去，露出底下空洞的金色漩涡，"祂们在改写因果律。"

仿佛印证她的话语，倒悬的骨塔突然绽放。塔身层层剥落，露出核心处蠕动的肉团。那团血肉每跳动一次，就有新的时空裂缝诞生。裂缝中涌出的不是虚空风暴，而是粘稠的、泛着珍珠光泽的——岁月。

张尘的双钥在掌心灼烧。青铜与白玉相击，溅起的火星竟在空中织成星图。当紫微星亮起时，十万青铜棺中同时传出剑吟。吟声聚成飓风，将琉璃净火卷成千丈火凤，凤喙处衔着的正是虚影剑。

"还不够......"苏晚的残影从剑身浮现，琉璃般的躯体布满裂痕，"需要劫火种。"

火凤长啼，俯冲而下。凤羽掠过处，时空裂缝开出晶莹的冰花。花蕊中坐着个吹笛的童子，笛声竟与铃的玉剑共鸣。最诡异的是，童子脖颈处有圈缝合线，线头垂落的银针上刻着"青冥"二字。

"药人傀儡！"铃的剑穗突然炸开，十二枚铜钱射向童子，"李当归的试验品！"

铜钱洞穿童子的瞬间，笛声变调。那些冰花中的岁月突然凝固，化作千万面水镜。每面镜中都映着张尘不同的死法：有被青铜藤绞杀，有心脉被琴弦勒断，甚至有一世是笑着自焚于晚晴剑下。

火凤哀鸣着消散。张尘的虚影剑钉入地面，剑格处的双钥疯狂旋转。他右眼的剑纹渗出金血，血珠落地成符，竟在焦土上画出残缺的星轨。

"看脚下！"铃突然尖叫。

星轨交织处，土壤翻涌如沸。十二具水晶棺破土而出，棺中葬着的不是尸体，而是兵器。从青铜短匕到玄铁重戟，每件兵器都缠绕着猩红锁链，链尾没入地脉深处。当张尘的双钥插入主棺锁孔时，锁链尽断，兵器化作流光汇入虚影剑。

剑身暴涨，星辰流转。苏晚的残影突然凝实，她握住剑柄的刹那，青冥山响起三百年前的晨钟："葬天九式终章——"

剑未出，势己摧天。

苍穹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每一道裂缝中都垂下青铜藤蔓。藤上结着人面果，果皮裂开时喷出毒雾，雾中游走着半透明的蜉蝣。这些蜉蝣沾物即燃，连时光都被烧出焦痕。

苏晚的剑式很慢。慢得能看清剑锋割裂空气的涟漪，慢得能数清蜉蝣振翅的次数。可当剑尖触及第一根藤蔓时，整个时空开始坍缩——不是崩塌，而是回溯。藤蔓退化成种子，毒雾凝成露珠，连蜉蝣都变回胚胎。

"溯尘式......"铃的玉剑寸寸成灰，"原来藏在第九式里......"

剑势未尽，劫火己燃。苏晚的琉璃身躯浮现裂纹，每一道裂痕中都涌出金色的血。她回头看向张尘，嘴角扬起三百年前诀别时的弧度："该醒了，第七纹。"

虚影剑突然调转，刺入张尘眉心。

剧痛化作光潮。往生河在神识中奔涌，河底沉睡着十二颗星辰。当第一颗星辰亮起时，他看见血枫林中的黑袍人摘下兜帽——赫然是自己的脸；第二颗星辰闪烁，映出青冥祖师将?符号烙入男童眉心的画面；第三颗星辰炸裂，露出青铜门后缠绕着锁链的......

"不！"张尘七窍喷血，强行切断感应。右眼的剑纹己蔓延至脖颈，皮肤下凸起的金线宛如活物。

苏晚的残影彻底消散。虚影剑却愈发璀璨，剑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阿满、李当归、铃......每个名字都燃着不同颜色的火。当"苏晚"二字亮起时，整座青冥山突然静止。

绝对的寂静中，骨塔肉团裂开巨口。喉管深处，青铜王座缓缓升起。座上蜷缩着个穿肚兜的婴孩，掌心攥着半枚染血的?符。

"兄长......"婴孩睁开没有瞳孔的眼，"你终于来陪我了......"

虚影剑突然发出欢鸣，竟挣脱张尘的掌控，飞向王座！剑尖触及婴孩的刹那，青冥山地脉尽碎，十万青铜棺腾空而起，在云端拼成巨大的转轮。轮上每个辐条都嵌着水晶棺，棺中兵器苏醒为金甲神将。

"葬天剑轮......"铃的盲眼流出血泪，"原来这才是祂们的杀招......"

张尘的脊背炸开十二道血口。每道伤口中都飞出一枚铜铃，铃舌竟是苏晚的发簪。铜铃结成剑阵时，往生河逆流上天，河水中的记忆碎片汇聚成桥，桥上站着三百世轮回的自己。

"还不够......"他握紧双钥，生生插入太阳穴，"我要更多的......"

钥匙转动，识海沸腾。青铜门在神魂中洞开，门后伸出缠满绷带的手。当那手触及剑轮的瞬间，整个时空开始湮灭。不是崩溃，而是被某种存在啃食——星辰缺了口，山峦少了峰，连铃的半截衣袖都化作了虚无。

"你竟敢召唤门后的......"婴孩首次露出惊恐之色，?符按向心口。

为时己晚。

绷带散开，露出的不是手掌，而是万千蠕动的青铜根须。根须缠住剑轮，竟开始大快朵颐。金甲神将哀嚎着融化，水晶棺中的兵器重归凡铁。当最后一块剑轮碎片被吞噬时，青冥山响起清脆的——

"咔嗒。"

张尘右眼脱落，化作琉璃珠滚落山崖。空洞的眼眶里，青铜门正在缓缓闭合。门缝中，他看见绷带下露出一角青衫，以及......半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劫火骤熄，天地间只剩雨打残檐的声响。铃跪在废墟中，怀中抱着渐冷的虚影剑。剑身"苏晚"二字己然黯淡，却多了行新刻的小字：

【十三劫尽处 犹有未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