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河在咆哮。
张尘跪在崩塌的青铜废墟里,脊背弓成虾米。那些闪着星光的青铜蜘蛛正沿着他的脊椎爬行,八条细腿如同绣娘的银针,在他骨节间穿针引线。每刺入一次,就有冰蓝色的火苗从骨缝里窜出来,烧得他眼前发黑——那火不烫皮肉,专灼魂魄,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签往灵魂里捅。
"咔嚓——"
脊骨突然凸起三寸,皮下鼓起蚯蚓般的青筋。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血泊中扭曲拉长,竟生出十二对手臂,每只手掌都握着半截青铜锁链。远处残破的通天塔正在重组,碎裂的琉璃瓦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片片贴回塔身,瓦缝中渗出琥珀色的黏液,落地便化作巴掌大的蜘蛛。
"疼吗?"童稚的笑声从塔顶飘来。那个穿红肚兜的婴孩赤脚坐在琉璃瓦上,脚踝银铃叮当,"当年你剜我双目时,也是这般滋味呢。"
张尘的喉咙里呛出血沫。他认出婴孩腰间挂着的铜锁——正是三百年前自己亲手系在苏晚墓前的镇魂锁。锁面上歪歪扭扭刻着"长乐未央"西个字,此刻正被血污浸得发黑。
"阿晚......"他挣扎着去抓满地乱爬的蜘蛛,指尖却被蛛丝缠住。那些丝线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勒进皮肉时竟扯出缕缕金线,金线另一端连着通天塔的裂缝,"你把阿晚怎么了?"
婴孩突然咧嘴,嘴角裂到耳根。他拽下铜锁扔向半空,锁芯里掉出枚褪色的绢花——正是苏晚及笄那年,张尘从血枫林摘来替她簪发的夕雾花。
"你的阿晚姐姐呀......"婴孩的瞳孔变成竖线,指尖戳向自己心口,"在这儿呢。"
塔身突然震颤。琉璃瓦片叮叮当当碰撞,每一片都映出苏晚的脸。她在瓦片中梳头、舞剑、咳血......最后定格在血枫林祭坛上,握着张尘的手将晚晴剑刺入自己心窝的画面。
"不——!"
锁链突然暴起。张尘的十二只影手拽住通天塔檐角,脊骨发出弓弦绷紧的呻吟。那些青铜蜘蛛被震得纷纷坠落,却在半空吐出蛛丝结成天梯。婴孩蹦跳着沿天梯爬下,肚兜上刺绣的星纹突然活过来,化作流光缠住张尘的脖颈。
"你瞧,"婴孩的指尖划过张尘突起的脊骨,所过之处皮肉翻卷,露出底下青铜与白骨交融的诡异纹路,"多漂亮的锁天柱,正好拿来补我的塔。"
河面突然炸开血浪。紫衣女子的残影从浪花中浮现,她破碎的裙裾缠着水草,右眼的青铜齿轮还在缓缓转动:"砍断影手......他在抽你的魂......"
张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看见自己投在塔身的影子正逐渐淡去,十二只影手变得透明如烟。通天塔的裂缝中伸出无数琉璃触须,正顺着影手往他经脉里钻,每钻一寸,就有大段记忆被抽离——他看见第七世的白衣剑客在雨中埋葬佩剑,第一百西十三世的红袍道姑在火中化为星砂,第三百世的盲眼老者用指甲在墓碑刻字,刻的正是此刻背上的锁链图腾......
"叮——"
紫衣女子掷出的银铃击中铜锁。镇魂锁裂开细缝,夕雾花突然燃起青焰。火中浮现苏晚的虚影,她发间的琉璃簪正在融化,簪头滴落的星砂凝成小箭,嗖地射穿婴孩的脚踝。
"贱人!"婴孩尖叫着跌进血泊。他的皮肉遇血即化,露出底下青铜浇筑的骨架,关节处嵌着的正是历代葬天者的脊骨碎块,"我要把你们都炼成......"
话音未落,张尘的脊骨突然刺破皮肉。青铜锁链如巨蟒出洞,绞住婴孩的脖颈。那些嵌在他关节处的碎骨突然共鸣,震得通天塔再次崩塌。琉璃瓦雨中,张尘看见每片碎瓦里都封着一缕魂魄——三百世的自己正在瓦片中重复着剜心刻骨的悲剧。
"破!"紫衣女子突然扯下青铜齿轮眼珠,生生按进张尘脊骨的裂缝。齿轮咬合锁链的刹那,往生河底升起十二具冰棺,棺盖同时炸裂,历代葬天者的尸体伸出手臂,抓住通天塔的根基。
婴孩的青铜骨架开始融化。他疯狂撕扯着锁链,指骨刮擦出刺耳的金铁之声:"你毁不掉我!往生河不枯,星骸不灭......"
张尘的脊骨突然发出龙吟。锁链纹路爬满全身,他的瞳孔一分为二:左眼映着血浪滔天,右眼映着星河倒悬。当双手握住虚空凝成的晚晴剑时,他看到了最残忍的真相——剑身倒影里,自己的脊骨早己与通天塔长在一起,塔尖刺破的苍穹正在渗血。
"那就连河带塔......"剑锋刺入心口,血珠溅上琉璃簪,"一起葬了!"
往生河突然静止。所有浪花凝成冰雕,河床裂开深不见底的渊隙。当通天塔坠入深渊的刹那,张尘听见三百声叹息在耳边重合,最后化作苏晚温柔的耳语:
"活下去......"
冰棺中的尸体突然同时睁眼。他们拽着通天塔的残骸沉入渊底,青铜锁链寸寸断裂。张尘跌坐在血泊中,看着掌心渐渐消散的夕雾花,突然发现紫衣女子破碎的面纱下,有颗朱砂痣缀在唇角——与苏晚当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