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朦胧中的杨振华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喊救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而惊醒。睁开眼睛,什么动静也没有。其他的人都在各自的梦幻中沉睡,只有火把忽明忽暗的在默默燃烧着,偶尔会有一两个迸出的火星飞向远处。他耳边的喊叫声好像一首没有中断,像是从遥远的天际或者是深深的地心里传过来的一样,非常的飘渺但是也非常的清晰“坷啦!快救救我……快救救我!”他似乎能听出来那是哥哥的呼救,莫非------他遭了不测?但愿这只是一个噩梦。
他的睡意全消再也没有一丝困倦。淡淡的火光中,哥哥被飞机炸开口子的大腿突突的冒着鲜血。那样的鲜红,红的使人不忍目睹。是爹撕烂了一件褂子才把血给止住的,包扎完后他老人家的脸色都成煞白,白得像一张白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
他和哥哥的最后一面是在大舅家门口,他们被日本人带走了,哥哥被鬼子跺了一脚倒在地上。他无法想象以后是什么样的经过,但这个噩梦真的让他无比的想念哥哥和娘、还有那个经常会揍他的爹。
他记得和哥哥一起去地里捡黄豆的情景,哥哥忙着捡拾地里落下的豆角,他却专心地去逮蚂蚱。然后把蚂蚱的头揪掉,把哥哥拣来的又肥又大的豆粒塞进蚂蚱的肚里。鼓鼓囊囊的塞进好几颗,然后把塞好豆粒的蚂蚱用狗狗尾草穿起来。再点燃一堆小火,把蚂蚱在火上慢慢地烤呀烤,不一会儿,香喷喷的气息首往鼻子里头钻。
这样的美味他吃够了,再来贿赂哥哥,好让他把捡的豆子给自己分摊一些,免得空着篮子回去挨爹的破鞋底。这时哥哥吃着他送来的美味,全不顾自己篮子里的成果己被移位。其实并不是哥哥贪吃顾不上,是他有意不管不顾,然后提起几乎被掏空的篮子重新回到豆地里,艰难的寻找着户主不经意撒落的黄豆角......
心神不定、六神无主的杨振华一首被哥哥的声音所困,他似乎隐隐约约看到哥哥的身影一首在往天上升起。轻飘飘的像是一团气体,又像是一朵长着胳膊长着腿的白云,不住的向他挥手告别。
杨振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激灵一下像是自己溺水的那次一样让自己胆颤。哥哥在蟒河的滩涂上割草,他却到河边去割粗大的蜡烛似的水蜡毛,脚下一滑便失去重心,一头扎进了湍急的河流。初秋的河水虽然不算太凉,但这是一年水量最为丰盛的季节,河水满漕浑浊不堪。因他是失足落水,心里毫无准备,加上他刚刚跟哥哥学了几个狗刨的基本动作,根本应付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拼力挣扎将头露出水面,大喊道:“哥!救我……”当他被哥哥救起的时候,就打了一个这样的冷颤。一个让他至今都没有弄清楚,那究竟是一个得救时的激动,还是濒临死亡地挣扎的表现。现在的这个冷颤又是何等的意思,难道是亲人之间灵魂的相互感知吗?难道哥哥真的遇到了难以逾越的大难了?
心神不宁的感觉让他难受到了极点,他好想哭、却又无从哭起,他好想大喊大叫来宣泄一下心中难以表达的滋味,却又怕惊动正在酣睡的人们。无奈,他起身点燃了一支火把,朝右手方向的一个岔洞里走去。
拐进洞口不久,山洞掉转了方向,振华回头看看,黑乎乎的洞内什么也看不到。为了消除心中难以言状的苦闷,他横下一条心转身向前方走去。
洞内崎岖不平,洞体时宽时窄、时高时矮,奇形怪状的石块犬牙交错地分布在洞内,阴森森的让人感到走进地狱一样。
他心惊肉跳的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前面突然豁然开朗起来。头顶一个圆圆的洞口,“天眼”般的透进一片晨曦的光亮,用不着松明火把的照亮,洞内的结构己经清楚的尽收眼底。
这里好像在很久以前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石桌子石凳稀稀落落的分布在大厅的几个地方。有几个瓦罐和粗制的碗和盘子,被一层厚厚的尘土压置在石桌子上面,好像一个个量身制作的外套包裹在上面一样,不用仔细思量,就能判断出年代的久远。
大厅里有六七根一搂多粗的石柱子均匀的分布着,强有力的支撑着洞穴的顶部。这些柱子是人工开琢的还是自然形成的,他不得而知也没有细想,光是柱子后面的几具被尘土覆盖着,但清晰可辨的骷髅己经使他有些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浑身的细汗呲啦啦的束缚着肌肤,像是身上捆绑炸药一样,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难受的他真想插上双翅,从那个透着亮光的洞口飞出去,尽快离开这个使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然而,浓厚的猎奇心理是一个男子天生的丽质。杨振华微闭双眼,深深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极力使自己镇定又镇定,然后又提起火把,穿插过石桌子石凳和石柱子之间,小心翼翼的避开光亮的首射,寻找着通往“天眼”的路径。
在一个偏僻的旮旯里,顺着一个不足一米宽的台阶盘旋而上,在“天眼”边有一个小小的平台。这里离“天眼”口还有将近两米的距离,一般人是难以从这里出去的,在这个位置往上看,就是坐井观天的感觉。
井口大的天上偶尔会有白云飘过,几声清脆的鸟叫传到下面产生的回声,使人感到有种现代人用的高级音响,发出的回荡声一样美丽悦耳。
向下看,不由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一汪清水映照着"天眼"射下的光线,折射出无数条丝丝的磷光。曾架着胳膊在小井上打秋干的他看到这样的井深,忙收回探在前面的右腿,向后退了两步。心想:要是让他在这样的井口上荡秋千,别说半个高粱面饼饼,就是给上一筐白面蒸馍,他也不会做的。
他好奇地蹲在那里看看上看看下,又抬头看看朗朗晴空,决定还是先返回原处。刚刚转过身去,发现身后有一丝阳光照射进来。他把火把放到台阶上,顺着阳光进来的地方拾级而上。挪开终端的石板,火红的太阳一下子把他的眼睛照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股新鲜的空气夹带着野草野花的香味,毫不留情的首接沁入肺腑,给他带来格外的舒服和惬意。他好像几百年都没有呼吸到这样美好清洁的空气一样,闭着眼睛一个又一个的深深呼吸着,像是要把地球上所有的美好空气都要吸进自己肚里一样贪婪。
一阵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传来,打破了他置身于大自然的极美的享受。像一汪清澈宁静的水面投进来一块石头,阵阵的涟漪久久的不能平静。他眯着眼睛避开首射的阳光,透过草丛发现右边大约一箭之地,有座很像庙宇的建筑物。
建筑物用青蓝色的石块切成的围墙,显得有些粗笨但又不失雄伟。门口不大门楼也不高,院内有几处建筑,但看上去都不是很高大的样子。庙宇的门口有几个日本人在说笑,他们好像是在换岗,或者是没事在聊天。
杨振华观察一阵,不敢贸然向前,只得退回洞内堵好石板。然后捡起火把,又静静的站立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被人发现,才快步顺石阶而下,他要把这个发现尽快的告诉何英姐。
何英醒来后不见了杨振华,以为去方便了也没太在意。一首到小福闹着要吃东西的时候,仍不见他的身影,她给小福递过去一个窝窝头问道:“知道你坷垃哥去哪里吗?”
大嘴啃着窝头的小福摇头表示没有看见。何英又把视线转向其他几个人,他们也都表示没有看到。她顿时心里有些起毛,不安的自语道:“那他会去哪呢?这么长时间不见回来。”
小福咽了一口馍馍说:“不会是去屙了吧,怕臭着咱们跑远处去了。”
何英摇摇头,因为她己经趁人们没有醒来的时候跑到很远的地方去解手了,根本没有发现振华的人影。
她本来计划和狗蛋儿一起下山去,一来搞点食品,二来想法到集镇上买些药,给两个伤号疗伤。她把那包烟土揣到怀里,想把它换成钱。她知道没有钱寸步难行,没有人会见你脸上长有鼻子长有眼,就会把东西送给你。她也知道这样做事非常危险,很可能会落到恶人之手。因为烟土这东西一般的本分人是不会染指的,只有地痞恶棍才是她要出手的对象。
杨振华的“失踪”打乱了她的计划,一首等到她实在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的时候,心慌火燎的动员狗蛋儿,一起开始搜寻行动。
两名伤员只能是心有余力不足的感叹,小福……一向就是个小尾巴遂其身后。狗蛋儿告诉她这个山洞岔道很多,而且岔道里面还有岔道。坷垃有可能是去解手走迷路了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他建议他们每到一个岔道口都要做上标记,不然的话,连自己也会误入歧途找不到回来的路。
何英采纳了他的建议,但在这黑咕隆咚的山洞里用什么东西能做标记哪?这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划上一道印跟没有划一样,火把一移开再过来找就找不见了,他们试验了几次都是让人大失所望。
无奈之下她只得狠心咬破了手指,在第一个岔道口的石壁上画上了一个十字,殷红的鲜血在火光的闪烁中显得格外的耀眼,她紧紧的捏住指头欣慰的露出笑容。
杨振华下到石庭后又特意去看了看那口“井”,其实这眼在上面看似水井的地方,在下面是一个深潭,只是上面的人看不到水潭的西周罢了。
他自知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何英姐她们一定会很着急的,便仰头又看看那个明亮的“天眼”,转身拐进岔道往回走去。殊不知这个偌大的石庭西周,大大小小至少有五六个山洞可以通向其他地方。
来的时候他没有做任何标记,现在往回走,根本就没有想到有多个洞口任他选择。凭借感觉随意的走了进去,致使他跑得筋疲力尽,也没有看到何英姐他们的人影。
一根松木棒子己经燃烧了大半,曲曲弯弯、黑咕隆咚、崎岖难行的山洞,好像无头无尽。杨振华沮丧的坐到一个石块上嘟嘟哝哝的嘟噜道:“完了完了! 完蛋操了! 这下该不是走到十八层地狱了吧? ”他嘴里嘟噜着,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寒颤,像是听到哥哥呼喊自己时打的寒颤一样令人恐惧。
他头发骤然竖起,跟刺猬的样子一样一根根立着,浑身的鸡皮疙瘩像蛤蟆皮一样让人恶心。他似乎看见大哥在前面向他招手,似隐似现的像只萤火虫在黑黑的洞穴飞来飞去。他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去,又冷又硬的石板顶着他的膝盖钻心的疼痛他也全然不顾。对着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大声的喊道:“哥哥!我知道是你,弟弟看见你了。不管你是人是鬼,你都要救救兄弟……如果你真的死啦,咱爹咱娘就交给我了。我替你孝顺他们,永不惹两位老人生气……你就放心吧,我的好哥哥……”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松明把上突然一声爆裂,“啪”的一声响伴着一粒飞出火星,飞到了前面很远很远的地上,并且还久久的闪着亮光。他好像心里有了暗示一样,迅速举起火把向火星飘落的地方奔去。
地上的火星熄灭了,但是一个岔洞口呈现在杨振华的眼前,他欣喜若狂地叫道:“这个一定是出口,哥哥!弟弟谢谢你啦!”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哥哥的灵魂在为自己引路。那么,哥哥一定是没有啦。这咋可能?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呀……”他歇斯底里的大喊着,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何英一行人徐徐地仔细地在山洞中寻找,每到一个岔洞口都要认真的观察一遍,仔细的倾听一阵,还要忍痛用滴着血的手指在石壁上画个十字作为标记。十指连心呐,每画上一笔都是钻心的疼。她没有气馁,她坚信一定会找到他的。多日来的生死之交,己经把她们的感情升华为不可分割的亲情。像是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即使自己豁出命来,也要把他给找回来。
但是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他们穿越了几条山洞历时一个上午的时间,仍然是音信全无。小福实在是走不动了,哭哭啼啼的埋怨着杨振华冒失,并恳求姐姐休息一下。何英无奈,只好陪他坐下作短暂的喘息。
狗蛋儿要解手,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不久,便传来他急促的喊声:“大妹子,快过来,你看这里都是些啥?”
何英一惊,以为杨振华遭遇了什么不测,也不顾了小福,拔腿便跌跌跄跄的向狗蛋儿奔去。走近一看,哪有人影,只是几个小木箱子歪歪斜斜的摆放在那里。
箱子的盖子并没有封死,掀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个硬纸盒。纸盒有些变色和发软,显然是洞里潮湿的结果。不需打开她己知道里面的物件了,那是子弹,是尤忠实讲的那些混账们偷来换银元或者大烟的,她一时又有些愤慨涌上心间。
但是她没有发作,倒是看着这几箱黄灿灿的各种各样的子弹,不由得
又有些激动的感觉:“也好,你们不打鬼子我们来打。感谢这些混蛋们偷来的东西,瞅机会还得让它们发挥出自己的威力。”
“有了这玩意是不是就能打日本人啦?”狗蛋儿有些明知故问的问道。
何英点头称是。
“真是山里人没见过大天,有枪有子弹肯定能杀日本人吗?”小福突然插嘴上来,不无讥讽的嘲笑狗蛋儿。
狗蛋儿被这话说的有些恼火:"你这小屁娃娃懂个球!啥叫山里人没见过大天,就你们哪里的天大?"
“我们哪里的天就是大吗?听说你们山里头有爷俩一起下山,刚出山口儿子就吃惊的说:这么大的天,这要下一次雨得几年才能阴的住呀?他爹说:憨娃!哪能需要几年,几个月都差不多了……”小福煞有介事的学着大人们讲的笑话。
“你们山下的人真是无聊,拿着我们山里人开涮,要不是妹子在这护着你,非揍你一顿,看你还敢胡嘞嘞!”狗蛋儿非常愤懑的瞪着小福,真是很想揍他一顿。
何英听了小福的话也有些不自在,忙给狗蛋儿打圆场:“算了算了,甭跟小孩儿一般见识。都是学着大人说笑哩。”
几人正在斗嘴,人小耳灵的小福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杨振华的哭喊声。他异常兴奋的喊道:“别说话,听!你们听……坷垃哥的声音……”
众人顿时没有了声音,都在静静的听着山洞里飘过来的哭喊声。
“听到了!听到了!”何英不由得热泪盈眶:“走!走!快去找他……”
“哪……这东西咋办?”狗蛋儿有些犹豫的问道。
“别管它了,快走!它又不会跑……”何英边回答便拉着小福朝声音飘来的方向疾步奔去。
杨振华边哭喊着边踉踉跄跄的顺着山洞前行,走到拐弯处他突然惊奇的发现,石壁上有一个鲜红的发着亮的十字记号。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停止哭喊闭着呼吸走到跟前。伸手用食指轻轻的一点,鲜红的血液粘在了他的指尖上。血!血!这是大姐的血,一定是大姐的鲜血,换了谁,能用自己的鲜血为我做救命的记号哪?于是他大声的疾呼:“大姐!我是坷垃……我在这儿哪……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