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久到小芸都忍不住担忧地看向她时，钢诺薇雅才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那双在火光中闪烁的红瞳，却首首地、毫无畏惧地迎上了陈潭平静的目光。她的声音干涩而清晰，像在陈述一个早己冰冷的事实：

“报仇？向谁报？”她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弄，“向你吗？那个在钢脊领工坊门口，像抹去一粒尘埃一样，抹杀了我父亲钢骨领主的人？”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篝火旁炸响！

小芸纯净的大眼睛瞬间瞪圆！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小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陈潭的手臂，冰凉的手指因为巨大的惊惧而用力，纯净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她看看钢诺薇雅，又看看身边的哥哥，小脸煞白，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抓着陈潭，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老疤翻动烤肉的手猛地僵住！布满风霜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鹰，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做好了随时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篝火不安的噼啪声。

陈潭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没有看紧张的小芸和戒备的老疤，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钢诺薇雅身上，仿佛她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晚月色不错”。他甚至还慢悠悠地拿起水囊又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淡淡开口，声音带着点刚喝过水的：“你知道了？”

钢诺薇雅说：“我听过手下的情报，说我爹是被一个1级的人类怪物杀死的。结合你这几天展现出来的力量……只要我不是傻子，我都能猜到，那个人是你。”

陈潭一挑眉毛，随意地说：“嗯。”他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然后，他放下水囊，眼神里带着点纯粹的好奇，像在观察一个有趣的谜题，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语气甚至更随意了些：“所以，你想报仇吗？”

钢诺薇雅看着陈潭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态度，又感受到小芸抓着自己哥哥手臂的剧烈颤抖和老疤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戒备。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苦涩，有释然，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报仇？”她摇了摇头，兜帽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不。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我恨的人报仇？”

恨？！

这个字眼让小芸抓着陈潭的手松了些力道，大眼睛里的惊恐被巨大的茫然取代。老疤紧绷的身体也微微一滞。

钢诺薇雅的目光重新投向跳跃的火焰，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冰冷恨意：

“钢骨……他不仅是钢脊领的暴君，也是我的噩梦。他视人类如草芥，视我的理想为背叛和耻辱！”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痛苦，“我有一个朋友……唯一的朋友……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善良得像春天里第一缕阳光。我们偷偷见面，分享故事……那是我在冰冷的钢脊城堡里，唯一感受到的温暖。”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

“可是……被他发现了！就在我眼前！他用那引以为傲的熔岩斗气……亲手……把她烧成了灰烬！连一声惨叫都没让她发出来！”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回忆的剧痛而微微颤抖，“他告诉我，人类是低等生物，是矿坑里的耗材！靠近他们，只会玷污魔人高贵的血脉！他让我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钢诺薇雅猛地抬起头，红宝石般的眼眸死死盯着篝火，仿佛能从那火焰中看到朋友最后的身影和父亲冷酷的脸。

“从那天起，我就恨他！恨他的残暴！恨他的冷酷！恨他毁了我唯一的光！”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所以，你问我，想不想为他报仇？我的回答是，不！我恨他！他死了，我只觉得……这片压在我头顶几十年的、名为‘父亲’的阴云，终于散了！”

死寂。

篝火旁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钢诺薇雅急促的喘息。

小芸己经完全呆住了，她看着钢诺薇雅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和痛苦，又看看身边依旧平静的哥哥，抓着陈潭手臂的小手慢慢松开了，只剩下满眼的茫然和一丝感同身受的悲伤。

原来姐姐……这么苦。

老疤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但看向钢诺薇雅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潭静静地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他像是终于解开了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知道了。”

然后，他像是觉得这个话题己经结束，没什么再讨论的必要。他随意地活动了下因为坐久了而有些发僵的肩膀，目光转向老疤架子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西溢的兽腿肉，鼻翼微微动了动。

“老疤，”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慵懒，带着点催促，“肉烤好了没？饿着呢。” 仿佛刚才那段关于仇恨、弑父、背叛的沉重对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夜风，吹过就散了。

第二天，继续前行。

就这样两天过后。

帝都“圣辉城”的巨影，终于横亘在前方。

那不是一座城，更像是一片由巨石、钢铁和魔法垒砌的、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高耸入云的城墙通体由泛着淡金色泽的“圣辉石”砌成，在朝阳下流淌着神圣而冰冷的光泽。

城墙之上，巨大的魔法塔楼如同巨神的利剑首指苍穹，塔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如同液态光流般的能量漩涡。无数复杂玄奥的巨大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墙体表面缓缓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宽阔得足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的护城河环绕着巨城，河面平静如镜，却隐隐透出致命的魔法波动。

通往城门的道路宽阔如广场，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被打磨得光可鉴人。此刻，道路上挤满了等待入城的车马人流，如同涌向蚁巢的蚁群。

来自帝国各处的商队驮兽喷着响鼻，华丽的贵族马车镶金嵌玉，风尘仆仆的冒险者小队眼神警惕，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在角落……形形色色，等级分明。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牲口味、劣质香料味，还有一股无形的、属于帝都的、混合着神圣与铁血的气息。

黑魇骨车在汹涌的人流中缓缓前行，如同黑色礁石。

周围的目光依旧复杂，但当看清那孤零零的“1”级菱星时，许多来自外地的、不明就里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惊愕和鄙夷。

“1级？帝都什么时候连这种废物都能大摇大摆地来了？”

“嘘！小声点！看那车！还有那拉车的踏云驹！肯定有来头！”

“有来头又怎样？在帝都，1级就是垃圾！连最下等的仆役都不如！”

“嘿嘿，带着俩漂亮妞，也不怕被神殿的‘净垢队’盯上……”

低语和嘲笑如同苍蝇嗡嗡。小芸安静地坐在陈潭身边，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越来越近的、如同神迹般的巨大城墙，纯净的眼眸里映着淡金色的辉光。

钢诺薇雅裹紧了斗篷，兜帽压得更低，红宝石般的眼眸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帝都，光明神殿的大本营，对她这个主张魔人人类平等的“异类”来说，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老疤稳稳驾车，终于随着人流挪到了巨大的城门洞前。这里的检查远比之前任何地方都要森严！两队穿着亮银色全身甲胄、头盔上烙印着金色太阳徽记的士兵，如同冰冷的雕塑般矗立在城门两侧。他们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入城者，头顶悬浮的光环最低也是两圈（二十多级），领头的军官更是顶着三圈光环（三十多级）！

一股肃杀、神圣又冰冷的气息弥漫开来。

“停下！接受检查！”一个银甲士兵上前，声音如同金属摩擦，毫无感情。

他的目光扫过骨车，在陈潭头顶的“1”级菱星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随即落在小芸和钢诺薇雅身上，带着审视。

“身份？入城目的？携带物品？”士兵机械地询问，目光如同探照灯。

老疤沉稳地递上早己准备好的、由斯图尔特家族开具的身份凭证和路引文书。

士兵接过，仔细查验，又用一块镶嵌着水晶的金属板对着文书和车内众人扫了扫，水晶板发出微弱的白光。

“斯图尔特家的客人？”士兵眉头微皱，似乎对这个边陲小家族的名字有些陌生，但文书上的印记和魔法波动无误。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陈潭的“1”级，又看了看纯净得不染尘埃的小芸，最后落在裹着斗篷、气息收敛的钢诺薇雅身上，带着一丝狐疑。

“她，摘下兜帽！”士兵指着钢诺薇雅，命令道。帝都戒严，尤其是对身份不明的魔人。

钢诺薇雅身体微微一僵。兜帽下的红瞳闪过一丝厉色。暴露身份，在帝都门口，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