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回礼五匹库藏的青盐。”
“就说‘山野村居,清静度日,无需多礼。’”
“也说‘日后当以平常心视之。’”
赵云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清冽茶香中带着冬日泉水的冰冽。
“若再有送礼者,一概婉拒。”
“是,夫君。”甄姬屈膝应下。
她对夫君如此吩咐的深意了然于胸。
不居其“功”,但更需消弭恐惧。
越是神异化处理,越会引得好奇窥伺。
平凡化、淡化,是守住这片云深之境的根基。
至于村民是否真能“以平常心视之”,那是他们的事了。
“还有一事,”甄姬又道,声音压低了些。
“后山猎户刘七今日出山换盐,回来悄悄带了个消息。”
“说在三十里外的官道上见到了一支…规模更大的车骑军马!”
“打着‘淳于’旗号!”
“其中一辆大车华丽异常,西周兵士还围着许多大酒坛子。”
“队伍正往我们这个方向过来。”
“刘七认得那是驻守幽州的大将淳于琼的旗号!”
“他不敢多待,赶紧溜回来了。”
她秀眉微蹙。
“那郭焕能搬动韩猛,未必请不动这位淳于将军。”
“夫君……”
“知道了。”赵云放下茶盏,语气平静地如同在听说明日天气。
“兵来将挡。”
他目光掠过案角那枚沾血的虎咆令牌。
落回手中书卷,不再言语。
甄姬看着他那古井无波的侧脸,心中忧虑稍稍放下,屈膝告退。
书房内重归寂静。
赵云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书简上。
窗外,天光渐暗。
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枚冰冷的、带着血腥的令牌断口。
眼底深处,比冬夜更沉的寒潭微澜初起。
兵来将挡?
若来的兵,依旧不识生死界限呢?
那便唯有……
距云隐庄五十余里,一处依山而建的坞堡大堂内,灯火通明,丝竹声声。
这坞堡依仗地势,修筑得颇为坚固险要。
本是幽州本地一豪强祖业。
如今己被袁绍势力“征用”作前沿据点。
大堂内外皆披甲执锐的袁军士卒环列,气氛肃杀。
大堂中央,巨大的篝火炉膛烧得正旺。
跳动的火焰吞吐着松脂香气。
将厅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主位上斜倚着一个身材魁伟、留着浓密络腮胡须的中年将领。
他面色赤红,眼睛半眯,带着浓重的酒气与一丝志得意满的骄矜。
身上披着精致的皮裘锦袍,甲胄则随意地卸在一旁甲架上。
在他身边,两个姿色艳美、衣着暴露的侍婢正殷勤地为他揉捏肩腿。
不时喂上一颗剥皮的西域葡萄或是温好的美酒。
此人正是袁绍帐下偏将军,提督幽州北部军事的实权人物,淳于琼。
他一手拎着一个镶嵌宝石的兽首金杯。
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晃荡,散发着醉人的醇香。
正是那赫赫有名的中原贡酒“九酝春”。
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在身边侍婢的身上揉捏。
惹得那侍婢吃吃娇笑,却不敢躲避。
下方,郭焕正躬身而立。
脸上堆满了谄媚到极致的笑容。
他己在此足足等候了三个时辰。
看着淳于琼在美酒歌舞中流连忘返。
“琼叔!”郭焕再次躬身,声音带着哭腔与恳求。
“小侄无能,让那云隐庄的妖人诡计伤了韩猛校尉!”
“韩校尉可是…可是您帐下勇将啊!”
“此仇不能不报!”
“再者…那小侄在集市所见之女子,当真是绝色倾城!”
“若能得之…献给大将军…大将军必喜!”
“琼叔您也能再得重用啊!”
他不敢提自己最核心的念头。
将那绝色美人据为己有,而是首接将目标抬到了“献给袁绍”的高度。
同时,他将一枚成色极佳、重约十两的赤金饼子(这几乎是他能动用的全部私房钱)悄然放在手边矮几上另一只几乎倒满九酝春的金杯旁。
“哼,”淳于琼斜睨了一眼那枚黄澄澄的金饼。
喉结滚动一下。
哼了一声。
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随手将金杯掷在铺着熊皮的地毯上,发出闷响。
“韩猛那废物!区区几十个山贼…呃…妖人!就折了!”
“丢我淳于琼的脸!”
他声音粗豪,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愤怒。
“妖人?我呸!”他喷着酒气。
“什么狗屁妖法!定是那韩猛轻敌,着了人家埋伏机关!”
“他那种莽夫,死了活该!”
“还他妈的吓坏了你这条软骨头?”
“是是是!琼叔明鉴!”郭焕吓得一哆嗦。
但心中反而窃喜。
只要淳于琼认定韩猛是中了埋伏机关而亡,那他就有八成把握请动这位爷出马!
“至于美人…”淳于琼醉醺醺的眼珠子在郭焕脸上转了转。
舌头有些发硬,话语却愈发露骨贪婪。
“你…你小子什么心思,当叔叔我不知道?”
“也罢!能让你这见惯邺城红粉的浪荡子都惊为天人的……嘿嘿,想来是真有几分颜色!”
“不过……”他话锋一转。
肥厚的手指捻起矮几上那枚沉甸甸的赤金饼。
掂量了一下。
咧嘴露出一抹垂涎的狞笑。
“琼叔!美人若得,小侄必倾尽所有孝敬您!”郭焕立刻打蛇随棍上。
赶紧又往矮几上放了两个同样沉甸甸的银锭。
凑近淳于琼耳边低语。
“那庄子富得很!听说韩猛败时,那些妖人都不屑捡拾我大军军械兵刃!”
“庄内存的金银财货,想必堆积如山!”
“琼叔您这一趟,乃是替大将军平乱除妖,顺手发笔横财……”
“再立个大大的功劳!一举三得啊!”
“一……一举三得?”淳于琼醉眼迷蒙。
似乎被“发横财”、“立大功”几个字烧得更迷糊了。
他粗鲁地一把推开身边侍婢。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
贪欲和酒意在他那双浑浊的眼中混合燃烧!
“来人!!”淳于琼猛地爆喝一声!
声音震得堂顶瓦片都似乎嗡嗡作响。
“末将在!”数名身披铁甲、气息彪悍的亲信校尉应声而入。
“点起一千甲士!”
“给老子把那破山围个水泄不通!”
淳于琼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
“抬上老子窖藏最好的十坛‘玄玉冰烧’!”
“还有那辆新得的大车!”
他口中说的“玄玉冰烧”,乃是价比黄金的顶级好酒!
那新得的华盖驷车更是价值连城的贡物!
此刻带上,显然不是为了酬神祷告!
他俯身。
一把抓起矮几上那枚赤金饼和那杯倒好的九酝春。
将金饼塞入怀中。
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
猩红的酒液顺着他粗壮的胡须流淌。
如同血渍。
“老子倒要看看……嗝……”
他打着浓重的酒嗝。
喷吐着混杂酒肉馊气的腥臭。
“是什么山精妖怪…敢……嗝……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眼中淫邪与贪婪的光芒几乎要喷射出来。
狂笑着指向郭焕所指的云隐庄方向:
“杀妖!”
“夺财!”
“抢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