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公馆内,暖气融融,却驱不散周明儒脸上的阴霾。他烦躁地将手中的《奉天日报》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哼!这个武竹轩!在监狱里还不安生!你看看这报纸!公然在他控制的工会和公司里禁烟!不用说,‘八门’肯定也要跟着一起闹!”周明儒的声音里满是愠怒。
桂生姐放下茶盏,柔声道:“你不是劝过他吗?”
“劝?我周明儒给足了他面子!他就是不识抬举!”周明儒踱步到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他武竹轩倒好,大张旗鼓地做了好人,像个民族英雄!可他考虑过洋人吗?考虑过我周明儒吗?他把洋人的鸦片市场一下子砍掉近三分之一!非要把这滔天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不可!上次抓他进去,就是想给他个教训,谁知道他还是这么一意孤行!”
“一个武竹轩,能掀起多大波浪?”桂生姐不解。
“你不懂!”周明儒猛地转身,“团、彩、挂三门,是八门中的‘上三门’!彩门掌控赌场,财力最厚;挂门拳脚了得,把控交通命脉;而这团门,人数最多!武竹轩就是团门的堂主!他这么一折腾,等于断了洋人一条大财路!上次抓他,就是警告,没想到他变本加厉!”
“那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公然和洋人作对?不要命了?”桂生姐也感到吃惊。
“要说这武竹轩,”周明儒语气复杂,“也算是奉天城数一数二的枭雄了。江北盐城贫农出身,未成年就当长工,拉过犁。十六岁家乡闹水灾,跟着母亲兄长逃难到奉天,住棚户区,靠拉黄包车糊口。力气大,人缘好,车拉得又快又稳,被德商飞星黄包车公司老板看中,提拔他管出车业务,这才慢慢爬上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江淮一带年年灾荒,难民如潮涌进奉天。男人拉车、剃头、擦背,女人走投无路沦为娼妓。这些人,大部分入了八门,寄居奉天者百万之众!他们出身低微,受尽白眼,所以格外抱团,不惜一切往上爬!武竹轩就是他们的头儿!他手下有八千黄包车夫,个个愿意为他卖命!”
“就凭这点人,也搬不动洋人吧?”桂生姐仍有疑虑。
“岂止!”周明儒哼了一声,“‘一战’爆发,洋商纷纷回国,他抓住机会,用积蓄廉价盘下了飞星黄包车公司,自己当老板!接着,开了草棚戏馆,德胜茶楼,天蟾舞台、玻璃厂,大生货运公司,三星舞台,奉天饭店,百货商店……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奉天商团会董,赫赫有名的商界巨子!”
“如此说来,倒真是个人物。”桂生姐叹道。
“早年没靠山,他也拜了八门,入了青帮。”周明儒语气转冷,“论辈分,他是‘通’字辈,和我平起平坐!后来在奉天广收门徒,尤其车行行主和车夫,门徒过万,在商界呼风唤雨,称雄一时!也难怪他有胆量和洋人掰手腕。”
“你说到这我想起来了,”桂生姐忽然道,“最近东北张家势头很猛啊,张作霖张大帅,人称‘东北王’,听说正张罗着建立军政府呢……”
“桂生啊,别天真了!”周明儒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冷酷,“你看看这奉天城,哪一寸土地真正是中国人说了算?这些年,我们看得还不够透吗?无论哪路诸侯起来,背后都离不开洋人的影子!武竹轩啊武竹轩,”他望着窗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你这是自寻死路,做了刀下鬼,可别找我周明儒算账!是你……自找的!”
奉天监狱的放风场上,寒风凛冽。周文远(武长生)的目光穿过稀疏的人群,落在操场一角。那里,十几个精悍的汉子如同铁桶般围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沉稳的中年男子——团门堂主武竹轩。即使身陷囹圄,他依旧保持着规律的运动,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
刘海不知何时凑到周文远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文远兄,周先生有新指示了。”
“谁?”周文远心头一紧。
“他。”刘海朝武竹轩的方向努了努嘴,“团门堂主,武竹轩。”
“武竹轩?”周文远有些意外,“奉天城那个大资本家?他也是八门的堂主?”他再次看向那个被严密保护的身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就是他。”刘海语气凝重,“这人深知自己树大招风,为帮会内外所忌惮,又是洋人眼中钉,平时深居简出,防范极严。更兼一身好功夫,等闲人近不了身。这次被‘请’进来,他的卫队更是渗透进了监狱,日夜守护。想行刺?用刀用枪,都是找死。”
周文远想起周明儒灌输的“八门恶行”,努力压下那丝异样,低声道:“还不是靠烟土买卖发家的土皇帝?他的每一分钱,都是穷苦百姓的血肉!”
“最近好好摸摸他的底,”刘海目光闪烁,“看看有什么‘机会’。”
监狱组织清监,周文远和刘海被选入清点队伍。
“都听好了!”狱警训话,“今天清监!你们几个都是懂规矩、脑子活的!快过年了,手脚麻利点,别给自己惹麻烦!发现违禁品及时上报,有赏!听清楚没?”
“清楚!”众人应道。
在一间相对整洁的监舍里,周文远打开一个考究的皮箱,里面整齐码放着衣物和书籍。他随手拿起一本厚重的书。
“海哥,快来看!这是……武竹轩的箱子?”
刘海凑近:“打开看看,说不定有线索。”
周文远翻开书页,目光扫过目录:“肺结核……肝炎……艾滋病……性病……”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书扔掉,使劲擦了擦手,“我的妈!这武竹轩不会有传染病吧?”
捡起书一看,是一本关于传染病预防与治疗的医学专著。目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病名赫然在列。
“你还敢拿?不怕被传染?”周文远心有余悸。
“你傻啊?”刘海白了他一眼,“犯人进来前都要体检,真有病早隔离了。”他翻着书页,眉头微蹙,“奇怪……这武竹轩一身武功,带这种书干什么?”
“管他呢!看着就瘆人!走走走!”周文远催促道。
刘海却盯着那本书,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一丝冰冷的寒意掠过眼底。一张无形而致命的网,似乎己在武竹轩头顶缓缓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