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诸葛捋着花白的山羊胡,似在追忆,又似窥探天机:“哈哈哈,年轻人,想我金门小诸葛乃一堂之主,纵横奉天三十余载,尽人事不敢说,知天命……是我的本事。这八门一帮,还没有哪些事是我不知道的。”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唏嘘,“当年,你父亲武安邦因与柳门柳如嫣私通,触犯八门不得通婚的铁规,只能辞去挂门堂主之位,避祸乡下,艰难度日。可苦了那位柳家小姐……”
时光倒流,回到奉天乡下一处破败的平房。堂屋狭窄,两侧各有两间陋室,由武安邦与其兄武安和两家分住,同屋异炊。屋后一座荒芜小园,果树花卉自生自灭。祖宅年久失修,蒿莱覆顶,蓬户瓮牖,上漏下湿,仅堪遮蔽风雨。
柳如嫣正蹲在院中,用刺骨的凉水奋力搓洗衣物。晾衣绳上挂满了洗好的破旧衣衫。她脸色苍白,身形单薄,显然产后不久。
“哎呀如鄢!”武安邦的大嫂快步出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衣物,“你这刚出月子,怎么能碰凉水!身子骨不要啦!挣钱不要命了?”
如嫣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大嫂,多出点力气,也省得总给你们添麻烦。”
“瞧你说的,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大嫂叹气,“这老天爷不开眼,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简首不让人活!安邦也是,长生都生这么久了,生孩子不在也就罢了,赶上这吃不上饭的年月,就你们孤儿寡母的……”
“大嫂,”如嫣打断她,眼中含着坚韧,“安邦在城里也不好过,武馆举步维艰。我多出点力,日子总能过下去。”
画面转到奉天城内,安邦武馆大门紧闭,门庭冷落。武安邦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武馆,满面愁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如嫣抱着襁褓中的武长生,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如鄢?你怎么来了?”武安邦大惊。
柳如嫣没回答,抓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冷水,泪水混着汗水滚落:“安邦……对不起……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时疫蔓延,街上到处都是饿死病死的……又连着下了西十五天大雨……粮食没了……我怕长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她泣不成声,“我就……走了二十多里路……来投奔你了……”
武安邦看着灰头土脸、瘦骨嶙峋的妻子,心如刀绞,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堂堂七尺男儿也落下泪来:“如鄢……苦了你了……自从跟了我,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他声音哽咽,“我这里……也好不到哪去……这年月,谁还来学武?你先安顿下,武馆还有些陈米,我去做饭!”
简陋的饭食后,柳如嫣掀开米缸盖子,缸底己见薄薄一层米。
“安邦,”她看向丈夫,眼神带着恳求,“来的时候,我看街上开了好多洋人工厂……要不,我去试试?”
“绝对不行!”武安邦断然拒绝,“那帮洋人吃人不吐骨头!你看看你,常年营养不良,长生又才一岁多,还需要你照料!我武安邦堂堂男子汉,有手有脚,怎么能让你去洋人那里抛头露面做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破败的武馆。许久,柳如嫣再次开口,声音轻却坚定:“安邦,不要紧的,我可以带着长生一起去……你现在养活自己都难……不为我,也要为长生考虑……这样坐吃山空,只能等死……你就让我去吧……”
武安邦看着妻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又看看襁褓中熟睡的儿子,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挂门堂主,最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颓然道:“……好吧……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武长生两岁那年,霍乱肆虐,死者枕藉。柳如嫣在黑暗恐怖的岁月里,终因极度衰弱撒手人寰。武安邦倾尽所有,才买了一口薄薄的白木棺材,雇人将妻子抬回乡下,草草安葬在自家田埂之上。他一面痛哭,一面取来一束束稻草,捆扎在灵柩周围,作为寒酸的装饰。贫穷潦倒至此,连妻子的棺木都只能荒丘暴露,这份锥心刺骨的憾恨,伴随了他一生。
监舍内,油灯摇曳。武长生早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想我爹堂堂挂门堂主,怎会把日子过成这样?”他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愤。
“天灾要命,”小诸葛喟然长叹,眼中寒光一闪,“逼死你父母的,实乃人祸!周明儒当时立足未稳,难以掌控八门,又在洋人拉拢下急于打开烟土市场,便起了歹心!他抓住你父母违反门规的把柄,借机想除掉你父亲,吞并挂门势力!明里暗里,处处刁难!八门迫于门规,也只能暗中相助。谁知这周明儒倒打一耙,借洋人之势诬陷八门私贩烟土!八门堂主死的死,抓的抓!”他看向武长生,目光如炬,“你父亲为保你一生平安,故取名‘长生’,将你托付给他大哥家里。”
“后来……叔叔家也自身难保……我便独自来奉天城混生活……偏偏又遇到了周明儒……”武长生拳头紧握。
“非也非也!”小诸葛摇头,“是周明儒打探到了你的消息,故意找到了你!用你的安危,逼死了你的父亲武安邦!然后假仁假义,收你为义子!”
“什么?!周明儒这个畜生!”武长生目眦欲裂,仇恨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周明儒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苦心孤诣培养你十年,设计你入狱暗杀八门堂主……”小诸葛冷笑一声,看向旁边的刘海(吴千),“还是你吴千叔叔有先见之明啊!”
武长生顺着目光看向刘海,想起自己亲手刺死“吴千”的场景,一股强烈的愧疚涌上心头,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上面还沾着滚烫的鲜血:“彩门堂主吴千?可惜他己被我杀了……刘海说他才是吴千,这世上怎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嗨,”小诸葛捋着胡须,“这一点你倒是和你那死去的爹一样,一介武夫。想这八门堂主,哪个不是身怀绝技?哪是那么容易杀的?真那么容易,周明儒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什么?”武长生猛地抬头,“这么说……吴千没死?刘海才是真正的吴千?那武竹轩也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