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通风口外，冰冷的砖石缝隙间，武长生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砖缝，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出血。他看得清清楚楚，周文正手腕上那道被铁链摩擦出的新伤下面，那道旧疤——那道七年前为他挡下火钳留下的蜈蚣烙印！当时周明儒那淬毒般的咒骂仿佛又在耳边炸响：“小畜生！你也配吃白面馒头？！”悔恨和愤怒像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刑架上，周文正剧痛的痉挛中，意识模糊地再次被拉回三日前那个风雪交加的浑河码头。鹅毛大雪裹挟着煤灰，像冰雹一样砸向岸边摇摇欲坠的窝棚。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蜷缩在卸货栈桥的阴影里，腹部的凹陷深得如同被掏空了内脏的陶俑，只剩下皮包骨头。周文正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趁人不备，飞快地从一辆装满粮食的马车底部抽出一个沉甸甸的麻袋。当玉米饼那粗粝却无比的香气在寒风中弥漫开来时，那些原本死寂的眼睛瞬间燃起了饥渴到近乎疯狂的光芒。

“周爷……”一个老得看不出年纪的乞丐，用枯枝般的手死死抠住周文正的靴帮，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对生存的绝望祈求，“求您……给条活路吧……”

就在此刻！栈桥尽头突然亮起刺眼的汽灯光柱！如同地狱的探照灯！青帮打手老金那张狞笑的脸出现在光晕中，手中的砍刀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劈下！

“哗啦！”

麻袋应声而破！金黄的玉米饼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进栈桥下污秽的黑泥雪水中。

“文正少爷，”老金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刀刃指向地上的饼渣，“老爷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家贼！”

看着那些在泥水中迅速被践踏、消失的救命粮食，看着乞丐们眼中瞬间熄灭的最后一点光，一股血勇猛地冲上周文正的头顶！他怒吼一声，猛地飞起一脚，狠狠踹在老金的下腹！

“呃啊！”老金猝不及防，惨叫着滚倒在地。

“去！”周文正对着惊呆的乞丐们嘶吼，同时将自己腰间的钱袋用力甩向人群，“告诉周明儒！人是我放的！罚，我自去领！”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绝望的脸，“买船票……往南走！走得越远越好！”

“活路？”刑架前，周明儒的冷笑打断了周文正的回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残忍，“你放走的那些‘活路’里，混着八门的好几只探子！”他手中的鞭柄，如同烧红的铁杵，猛地捅进周文正肋间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

“呃——！”周文正身体剧震，一口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猛地从他齿缝间喷涌而出，溅在周明儒锃亮的皮鞋尖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涣散，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悲鸣：“父亲……杀了我……也堵不住……奉天城……千千万万的嘴啊……”

“叮铃铃——！”

尖锐刺耳的铜铃声骤然响起！如同地狱的丧钟！周文正头顶上方的黑暗处，一个沉重的铁笼顺着滑轨“哐当”一声坠落下来，正好悬停在他面前！笼中，一个蜷缩着的、散发着恶臭的黑影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低吼，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原始的饥饿与疯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黑影枯瘦如柴的手腕上，赫然缠绕着与武长生、与周明儒血脉相连的同源蛊纹！

“看看，”周明儒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轻柔，如同在介绍一件得意的收藏品，“它叫周文忠。你的亲大哥。”他走近铁笼，目光冰冷地扫过笼中那不形的怪物，“十二年前，就为了一个下贱的窑姐儿，背叛家族。”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冰冷的铁栏，“这十二年，我就把他养在这里，一点一点，养成现在这副听话的好模样。”仿佛是回应他的话，笼中的蛊人突然暴起，疯狂地用头撞击铁栏，枯爪拼命地想要穿透铁栏抓向近在咫尺的周文正，腥臭的涎水顺着嘴角滴落，正好落在周文正的脸上，冰冷粘腻。

通风口外，武长生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他认出来了！那双浑浊眼睛里偶尔闪过的、被疯狂淹没的、属于“人”的最后一丝神采！九岁那年，他因为好奇误闯这地牢深处，被守卫发现追打，正是这个被关在笼子里、当时还依稀能看出人形的“文忠大伯”，在守卫逼近的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力气掰断了自己的手指，硬生生从狭窄的铁栏缝隙里塞出来一小截指骨，指向唯一的逃生通道，换得了小长生的逃脱！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带着痛苦与慈爱的眼神，与眼前笼中彻底沦为怪物的形象重叠！巨大的悲恸和恐惧如同巨锤砸在他的胸口！

“呃啊——！”

手腕上的蛊纹仿佛被通了高压电，瞬间变得滚烫赤红，血管般剧烈凸起搏动！前所未有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狠狠撕扯着他的神经！这来自血脉源头的、属于周明儒的暴虐意志带来的惩罚，让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猛地一软，从藏身处栽倒！怀中一个用油纸小心翼翼包着的东西滚落出来，掉进墙角的阴沟里——那是半块己经有些干硬的槐花糕。今早，周文正避开所有人，偷偷塞给他的，当时他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低哑：“长生……生辰……快乐……”

“养蛊如养子。”周明儒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穿透通风口的砖缝。他不知何时己经打开了铁笼的门锁。那蛊人“周文忠”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猛地扑出铁笼，却不是攻击旁人，而是匍匐在周文正的脚边，开始疯狂地啃咬他的靴子和裤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周明儒看着这一幕，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喂他亲儿的血肉，他便替你杀人。”说着，他竟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