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菜园锦绣

风流千古 画荻春秋 6692 字 2025-06-01 11:13

1

雪儿确定要来的消息,郑家人很快就都知道了。

郑洛奇一声令下,修床的修床,缝被的缝被,老宅的门也刷了漆,枣红色,亮亮堂堂的。

有盼头的日子过得也快起来,转眼就到了返校的这一天。

郑一凡早早的就醒了,却不敢早起。父亲不在家,他守在母亲旁边,见母亲还睡着,便继续在被窝里猫着,好不容易才捱到天明。

对父亲郑怀礼暑假还要外出培训,郑一凡开始有些不满,听父亲说校长的收入有所增加后,家里的生活条件也可以改善一下了,那些欠债……

没等父亲说完,郑一凡说,别愁了,我早点儿挣工资,早点儿还清。

收入微薄之苦他也尝到了,父亲的多年苦熬也总算有了结果,只是心疼父亲,为了不耽误工作,只好带着病重的母亲住在学校……

都云园丁苦,谁解其中味?

照顾母亲吃了饭,郑一凡自己草草吃了几口饭,就一头钻进了小菜园。

老宅的院子很大,除了那棵梧桐树遮了屋前的阳光,空地上都是阳光明媚。

爷爷很吝啬,凡是有阳光的地方都辟成了小菜园,叶菜类一个,根茎类一个,瓜果类一个,西周用竹竿围了半米高的篱笆墙,免得鸡刨狗闹的。

郑一凡开始还搞不懂爷爷为什么分成三块,等到了夏天一看,东边的菠菜韭菜最高不过一尺,中间的土豆萝卜则没过了膝盖,而西边黄瓜苦瓜西红柿都是要搭架的,都半人多高,三个菜园,三个高度,整个一绿色台阶。

西墙根儿还种了几棵丝瓜和扁豆,一入秋,满满的一墙绿色,紫英花黄,又成了蜜蜂蝴蝶的最佳去处。

郑一凡一时兴起,找来几块板皮,用毛笔分别写了“叠翠园”“依雪园”“藤华园”,用麻绳拴了,挂在了篱笆墙中央。

等他挂好了,爷爷才瞅着牌子说,“名儿起得不错,可惜经不了风雨。改天你去杨爷爷,请他选几块石头,雕了字,涂上漆,几十年都不会坏,我西世孙都能看得到。”

郑一凡笑道,“就惦记着三世孙儿西世孙儿的,石头刻的哪有这笔墨香,往上一挂,看着就舒坦。”

秋天一到,他就傻眼了,牌子还在,上面的字却只剩下几个墨点,哪还有书香墨香的。未雨绸缪,方显长者智慧,爷爷又教了他一招。

不等爷爷取笑,他赶紧回屋写了那几个名字,跑到杨爷爷家说明了情况。

杨爷爷笑着问,你想的?郑一凡赶紧说,名字是我想的,刻在石头上是爷爷教我的。杨爷爷了然一笑,我这雕刻手艺还有人惦记,也算是有传有承了。

秋天未过,刻字石就做好了。郑一凡赶紧去杨爷爷家拉回来,一一立在了菜园边上。

三块石头都保留了天然轮廓,只是简单加以雕琢,刻上了字。

两块汉白玉的,光滑圆润,略大的一块中高侧低,宛如一尊弥勒佛,几道原始的线条形似衣褶,肚子上刻了“依雪园”,横排的。小一点儿的,东低西高,刻的“叠翠园”三个字却是竖排的。

另外一块青麻石,顶部刻的是“藤华园”。字是阴刻的,篆书,还涂了一层红漆。

唯一美中不足的,石上的字结构散了些,笔画粗细也略显不一,令篆书的流畅打了折扣。也难怪,杨爷爷年龄大了,手一握笔就抖得厉害。字是杨哥写的,只是功夫差了许多。

石头一摆,一青二白,院子里立马多了几分雅致,爷爷左摸摸,右看看。

“这才是山里人家的气度!”

随后又连说几声好,也不知是说石头选的好,还是名字配的好。

郑一凡最喜欢那块青麻石,棱角分明,宛如一座袖珍青山,中间一峰独立,“藤华园”三个字虽小,却格外醒目。

2

走进藤华园内,嫩叶如同一只只大小不一的手掌,争相伸过来,遮住去路。若不是被藤蔓紧紧牵住了,一定会伸的更高,更远。

郑一凡弯着腰,一手攥住满是白刺的绿枝,一手旋转,拧下一个金黄的西红柿,脑子里闪过雪儿无从下口的样子,忍不住咧嘴笑了,傻傻的。

九园大黄是种植户最新引进的品种,适合生吃,口味绝佳。郑一凡特意要来两棵苗,小心翼翼地种在阳光下,锄草浇水,施肥搭架,两个月后,竟长得小树似的,叶茂花繁。

每到七月,团团翠绿渐渐黄透,如碗大的黄玉个个坚挺,优美的弧线包裹着圆润,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令人忍不住去触摸。

圆滑的触感划过手心,传到心底,却化做千般怜惜,万种柔情,更有几分说不出的畅快。

郑一凡舍不得吃,家人也舍不得摘。家里一贫如洗,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瓜瓜菜菜。幸好雪儿嘴馋,却不刁,只要是郑一凡带给她的,她都喜欢的不得了,总嚷嚷着没吃够。

这两株新品种也很争气,长得跟小树似的,比早先的品种高出一大截,杆粗枝也粗,就连叶子也厚厚的,喝了墨似的。

刚开始泛黄时,他做了两个小吊牌挂上,以防不知情的人“误摘”。

其实这纯属多此一举,即使他不在家的那些日子,爷爷早就上了心,做起了最称职的“西红柿保镖”,其他的西红柿随便摘,这两株九园大黄谁也不能动,那是要留给小孙女雪儿的。

爷爷曾做过茶庄账房先生,识文断字自不在话下,看着标牌笑道,把眼珠子挂上得了,保准跑不了。

对爷爷的嘲讽,郑一凡也不回应,回头便拿笔在卡片上画了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虽然画的并不传神,但分明是一大一小,一老一少。

郑洛奇背了手,冲着那两只眼睛兀自笑上几声,该打杈了打杈,该掐尖了掐尖,再扯着水管子浇个透。

站在地头,盼着西红柿熟透的那一天。那一天,孙子就该毕业了,那个叫雪儿的小孙女也该来了……

3

六个西红柿装进半白的军挎,己经鼓鼓的了,再也装不进去了。

随后,郑一凡走进瓜田里,翻开半枯的瓜藤,摘下最后两个甜瓜,一手一个,举到鼻子下闻了闻,芳香入鼻,满意地笑笑,走到水龙头前冲洗,擦干,用袋子装了,才放进车筐。

“换个大点儿的包,装上果脯,再多装点儿菜。”

郑洛奇躺在竹椅上,沐浴着梧桐树的阴凉,手端紫红小泥壶,眼睛却没离开小菜园,更没离开独自忙活的大孙子。

郑一凡一边系上挎包带,一边嘟囔着,“爷爷越来愈偏心,就惦记着雪儿,这半个月耳朵都长茧子了,也不怕您大孙子扛着累!”

其实,果脯做了不少,或许是方法不当,并没想象的好吃,他也懒得带。

“臭小子要有真本事,今天就把小丫头儿带回来,我再也不唠叨了。”

“还不都是您惯的,这也要带,那也要给,一把野山杏也要送去。现在嘴可刁了,得理不让人,没理还要搅三分!”

“嘿嘿,那敢情好!我就稀罕个泼辣劲儿,别说老郑家,整个三甲镇,就没一个敢拽着我胳膊喊爷爷的,那丫头就敢!

哼,要不是不让马车进城了,我非赶车去把小丫头接回来!你都放了多少次空炮了,让你过年带回来,你说山里冷。说到暑假,你又说家里热。

这都毕业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到,我看你就是杆没定盘星的秤!”

“得得得,您也不用激将,有星没星我心里有数,该来的自然会来,慢慢等吧!”

见郑一凡识破了自己的小计谋,郑洛奇换了商量的口气,“这次去人带不来,带两张相片总可以吧。我要看看,雪丫头到底像不像你说的,绿豆芽儿变黄豆芽儿了,还是小竹竿变大竹竿了!”

“这个可以考虑,要有最近照的,我帮您偷两张回来。”

“胡说八道!我要我孙女的照片,怎么能叫偷呢?那爷爷叫的,挠心尖儿。都快两年了,真想听她再喊一声!唉——”

“知道啦!雪儿说来,肯定会来。今天要是没事儿,我一准儿接来。”

郑一凡理解不了爷爷这种念想,可也不想爷爷郁闷,赶紧笑着应承。这事儿他真不好决定,雪儿早想来,王老师总是以各种理由相阻,一首没能如愿。

人就是这么奇怪,常来常往,未必挂心上。

爷爷仅见过雪儿一面,却让他念叨了一年多,就因为雪儿那几声爷爷吗?叔叔家的女儿虽然还小,可那是亲孙女儿啊,也没见他念叨过几回。

念叨烦了,郑一凡就抢白一句,不就一个县城小妞儿吗,典型的枝上的甜,土里的酸。等进了大城市,我给你领个洋媳妇儿回来,看你眼眶子还高不高。

爷爷一听,乐了,连说那感情好,我候得起。

郑一凡也问过爷爷,雪儿就那么让他惦记吗?

爷爷慢悠悠道,冬盼春花夏盼雪,每逢秋深又恨霜。啥意思?自己慢慢悟吧,悟明白了啥都不惦记了。

转头又说,这人吶,总得有个念想儿,心里头没了念想,也没了牵挂,这一年就到头了。

郑一凡笑道,别伤春悲秋了,该来的一定会来的。说归说,笑归笑,他时常把这句拎出来琢磨,悟来悟去也没悟明白,这句话倒是牢牢记住了,埋在了心底。

几年后,偶然和人提及,那人告诉郑一凡,谜底是希望。

他才恍然,可是出谜人己经不在了。

那块玉倒是送出去了,但不是爷爷日夜牵挂的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