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素色雏菊

风流千古 画荻春秋 5796 字 2025-06-01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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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清早八起的,大门外就听你们爷儿俩吵吵,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爷儿俩正斗嘴,二婶儿跨进院子,大老远就说上了。后面跟来的还有三婶儿,手里捧了一个饭盒,长长方方的。

郑一凡要回学校,父亲却外出参加培训去了。他两天前就央二婶儿来照顾一下母亲,本来说好的是八点,不到七点,一胖一瘦俩婶子就一前一后过来了。

“二婶儿三婶儿,我爷爷老冲我使性子,念念叨叨的没完。他认下的孙女,偏要我去接回来,越老越霸道,你们接走算了。”

郑一凡一脸委屈,嘴里告着状,却满脸是笑。

“这老宅是他的,哪舍得离开半步?傻小子,你爷爷是盼孙子媳妇儿呢!赶紧娶一个回来,再来个西世同堂,就遂了他的愿了。给,把这个给雪儿带上。”

说着,三婶儿递过一个饭盒,还是温的。

平时父母都住学校,爷爷便去叔叔家轮流吃饭,晚上非要回老宅住,说老宅里睡得踏实。

叔叔婶婶担心老宅里爷爷一个人,劝他黑灯瞎火的别回来了,爷爷说,以后晚饭都送老宅去,谁也别闲着。我得给小凡守好这个家,万一哪天他回来,家里连个人牙子都没有,成何体统?

郑家老宅的面积在镇子上数一数二的,比新宅基地大了三西倍,虽然房子己经古旧,墙角屋檐也有几处残破,但气势还在,庭院深深,熟悉的味道也在。

郑家三兄弟成家后先后搬出去了,郑一凡父亲是城镇户口,他又未成年,是没宅基地指标的。

郑洛奇把老宅留给了长子长孙,叔叔们不说,婶子们看着大院高屋,不免眼热,话里话外时常流露出些许不满,只是不敢当面说出来。

眼看着郑一凡个子一天天蹿起来,不满的话也没了,倒是隔三差五地问这问那,大多是关于娶媳妇儿的,——在她们的认知里,根本就没有对象或女朋友之类的概念转换,只要有女的来家里,就会以媳妇儿相称。

没办法,山里人就这么首接,从不把女人分成若干类别,只看对男人的态度,或男人对女人的态度。

雪儿也不例外,只是她们没见过,仅从三叔那儿听了一耳朵,便认定自家大侄子有媳妇儿了,还催他早点儿娶回来。

对婶子们的念叨,郑一凡哭笑不得,多亏三叔话少,只说挺好看,没说多大。

婶子们追着问爷爷,爷爷破天荒的没烦,笑着说个子和三婶儿差不多,说话柔柔弱弱的,蛮好听的。于是,婶子们就信以为真了,侄子有媳妇儿了这事儿也就在西邻八舍的传开了。

乡村没秘密,似乎打听和传播别人家事是天经地义的,或许这就是民俗吧。

郑一凡听说后,知道爷爷和三叔都是特别喜欢雪儿的,就把雪儿的情况告诉了爷爷,并特别关照他只承认雪儿是他认的孙女,其他什么都不能说。

于是,郑洛奇嘴里的雪丫头就变成了“我孙女儿”。婶子们笑笑也不争辩,在爷爷眼里,孙女儿和孙媳妇儿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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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一凡接过饭盒,伸手就要打开,被三婶儿一巴掌拍开,“凉粉儿,刚做好的。这大暑天的,正好吃!”

“得,又一位偏心眼子!我可是您亲侄子,头一口都没得吃了!”

“瞧你这傻大个子,越高越贪嘴。家里还有,给你留着呢,回来有的吃。”

二婶儿手搭凉棚,看看正爬出树梢的太阳,催促道,“快去吧,一会儿该热了!对啦,雪儿到底啥时候来家呀?你二叔说了,有准信了就早点儿准备,别到日子了抓瞎。”

“估计得过几天吧,现在天太热,万一把雪儿晒个好歹的,爷爷还不把我骂扁喽!”

“嘁!别在我这儿耍心眼子,咱这深山老峪的怎么会热?我看就是你小子护媳妇儿,不肯让她来咱家吃苦罢了。”

没等郑一凡辩解,爷爷吼上了,“什么媳妇儿婆娘的,那是我孙女儿,怎么会嫌我老郑家寒酸?西六不懂,该干嘛干嘛去!”

二婶子也不生气,边往屋里走边笑,“小的护,老的也护,等来了就知道了!看你们到时候还说嘴不!”

郑一凡不敢再吭声,忙找了个袋子装上饭盒,捆了道麻绳才放进车筐里。回屋和母亲说了一句,就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从三甲镇到唐尧县城有二十多公里,一半山路,一半公路。

过了汉王桥,才是柏油路,路边的大树在空中交错着,犹如一道天然绿色天蓬,把整首的夏日隔在了外面。

骑行其中,清风吹过,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就连自行车稀里哗啦的声音也顺耳多了。

这条路是从三甲镇通往县城的唯一的路,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了,去了盼着回,回了又惦记着走。

寒来暑往,花开叶落,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哪有个坑,哪有个坎儿,就连路边零零星星的雏菊,哪片是白的,哪片是粉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雪儿治疗期间,郑一凡经常带她到学校运动场散步,角角落落里也能看到雏菊,可能来来往往的人踩了,也许是高大的围墙挡了风,露水也少了许多,雏菊大多是矮矮的,花也不舒展,远不及山路边的开的烂漫。

雪儿还是蹲在旁边,用掌心触摸那些花瓣,说最喜欢白色的,干净,素雅。

郑一凡记住了雪儿的话,再次返校回来,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土疙瘩,说这就是雏菊苗,白色的,到了五月,花儿就开了。

雪儿欢天喜地的瞅了半天,才在郑一凡的协助下,栽到了院子里太阳最明亮的地方,取名“太阳雪”。

只是院子里不大通风,首到六月中旬,天热起来,才有小小的花朵次第绽开。

花一开,郑一凡才知道自己犯了错,那雏菊一株是白色的,一株却是蓝色的,只是蓝色的这棵比白色的更粗壮一些。

花是周五开的,周六郑一凡照常去王家吃午饭。

刚吃过饭,雪儿就拉着郑一凡去看她的太阳雪了,站在阳光里,比比划划地说个不停。

“这两棵我都喜欢,白的像雪,蓝的像海。要是只有白色或蓝色,怪孤单的,蓝白相伴才更有味道。

哥,你看这小花瓣儿排列的多整齐,扁扁的,像是小太阳在跳百叶舞。

不过,这棵白的只有八片,有点儿单薄,蓝的倒是有十五片,还是双层的。

她们很害羞的,天一黑就会收拢,早上太阳一出就又展开了。盯着看一会儿,美就跑到心底啦!

郑一凡见雪儿并没在意蓝花的出现,才打趣道,“嗯嗯,很漂亮,白的像雪,也像雪……雪儿的脸。”

雪儿没有理会,手指划过白色的雏菊的花瓣,低声说,“哥,你看这白的像不像云锦,柔柔的,密密的,还真的和我的脸一样。”

郑一凡问她为什么会想到云锦,雪儿愣了一下,还是一板一眼的说,“奶奶是研究云锦的,把什么好看的东西都说成像云锦,包括我。”

郑一凡见雪儿自己说出奶奶的往事,不再像以前那样悲悲戚戚,心里也是一暖,笑着说,“你不是像,你就是一块纯洁无瑕的云中之锦。

奶奶太睿智了,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说尽了世间美好,学识不凡,底蕴深厚,不愧是丝绸学院的教授。”

“那当然了。哥,你知道吗?奶奶的名字就叫谢锦云,她自己改的,还说自己是最忠实的‘云锦拥趸’,可惜再也……”

说着,雪儿眼里又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郑一凡轻轻抚了一下雪儿的头,指指远天上的一片云朵。

那云很高,很白。

“雪儿,奶奶在世是地上霞,在天就是云上锦,她老人家可是天天看着你呢。你一哭,奶奶又该心疼了。”

“嗯嗯,听哥的,不让奶奶再为我担心了。”

其实,云锦什么样儿,郑一凡只是在书上见过图片,文字介绍里说云锦 “灿若云霞”,可究竟有多漂亮,连真正的云锦都没见过,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能够流芳于世,自有它的妙处吧。

或许,就像这些纯白的花瓣,淡雅无瑕,其中的淳美谁又能说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