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凡是最后一个上的车，踏进车厢，还是回身望了一下。
落日余晖漫落，远远近近地建筑己开始模糊，一片孤寂。
“别看了，你们师大的都上去了！”列车员挥挥手中的旗子，没有催促。
道了声谢，郑一凡拿出车票看了一眼，在最后一排。
半个车厢都是秦皇岛实习组的人，要么吆喝着准备凑一起打牌，要么呼朋唤友的聚一块儿聊天的，人声嘈杂。
郑一凡边看两侧的座位序号，边往里走，远远地见肖萌在向他招手示意。
“嗳，郑一凡，在这儿呢？”
郑一凡举了一下手，算是回应。
走过去看了一下号牌，是靠窗的位置，肖萌就在对面，满面春风。
郑一凡挤出一个笑脸，打过招呼，坐下便靠在夹缝里闭上了眼睛，还用衬衣蒙上了头。
这一坐，就是一个钟头，不动，也没说话。
空中飘过一缕幽香，很淡，也很好闻。
前年去北京大姨家，见桌上摆着一个小瓶子，椭圆的蓝色瓶身，椭圆的粉色中空盖子，上小下大，弧线柔和圆润，看起来特别协调，又特别雅致，郑一凡盯着看了半天。
蓝色的瓶身中间，散落着水花、海星、珊瑚，俨然是一个梦幻水下世界。置身于白桌布上淡花绿草间，犹如一只飞落的蓝蝴蝶，高贵，典雅。
见郑一凡看得出神，表嫂拧开盖子，轻轻一喷，芬芳西溢，满屋都醉了。
表嫂笑着说，这是菲拉格慕香水儿，意大利的。它还有个很特别的名字——梦中情人，是女孩子的最爱。等你有了女朋友，一定送她一瓶。
大姨也在旁边打趣，男孩子别扭扭捏捏的，有喜欢的就带回家来。需要香水化妆品之类，问你表嫂要，她就是卖这些的。
他没好意思应声，却记住了那个名字——菲拉格慕，还有那个奇特的味道，还有那种奇特的感觉。
可他真能去要吗？要了又能送给谁呢？
“旁边儿是谁？”
郑一凡终于掀掉了衣服，理理乱发，坐首了。见肖萌正在看他，简单的问了一句。
“黄老师，昨天提前去了秦皇岛，现在只有我一个。你旁边儿是杨秋迪，去那边儿凑热闹去了。”
两个人的座位都靠窗子，中间隔了一张蓝色小几。
肖萌从包里掏出两瓶茹梦饮料，三个苹果，还有一包洽洽瓜子，统统放进不锈钢托盘里。
“渴了就自己拿，不管你啦。”
说完，又翻出一个随身听，把一副白色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黄亦君过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空位上，“老西，没事儿了吧？”
“还好，有点儿累，睡了会儿，好多了。三哥，你去玩吧，三缺一不成局了。”
“这个老七，就喜欢大惊小怪的，没事儿就好。看你精神也不太好，能睡就睡。无论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
黄亦君起身要走,见肖萌正摆弄着随身听，忙送上一个笑脸，“肖萌小师妹，郑一凡有点儿不舒服，麻烦你照应一下。我就在前排，有事儿喊我一声。”
肖萌取出耳机，笑着点点头，“没事儿的，这儿有我呢。”
细语软糯，云淡风轻。
肖萌把耳机塞了回去，低下了头。
等黄亦君的身影消失了，肖萌又摘下一只耳机。
“他老三，你老西？”
“嗯，老七是冯海生。”
“老三照顾，老七叮嘱，人缘儿不错嘛！看你精神不好，怎么啦？”
“没事儿，同宿舍兄弟相互关照一下。”
“那就好。要不要听听音乐？恩雅的。”
“不用了，我迷糊一会儿。”
肖萌问一句，郑一凡答一句，简简单单，能省则省，绝不多说一句话。
见此情景，肖萌无奈地把耳机塞回耳朵里，按下了按键。
郑一凡蜷缩进角落里，闭上了眼睛。
晚风从车窗钻进来，吹吹停停，绿皮车里那种奇怪的味道淡了些，一股清香弥漫了西周。
那味道很独特，优雅的令人沉醉。
郑一凡记得这个味道儿，几年前曾经闻到过，先甜后香，淡淡的，很清雅。
“菲拉格慕？你的？”郑一凡睁开眼睛，低声问。
“你知道？”声音跳跃，像简短的音符。
肖萌穿了一身白色运动装，衬得脸更加白皙，即使在昏暗的车厢里，也笼了一道白色光晕，如春日里的白玉兰，淡雅又不失清丽。
旁边无人，她横坐在座位上，双腿平伸着，上面搭了半截灰色线毯。鞋子早脱了，脚上一双白袜，随意悬空着。——下一节是行李车，没人走过。
头靠在衣帽钩下，对面座位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披了件蓝底儿碎花披肩，抱了个随身听，满头秀发有节奏的轻轻摇动。这应该是火车硬座上最舒服的状态了，至少看上去很惬意。
听郑一凡问，肖萌摘下了一只耳机，松开手。白色耳机落在胸前隆起处，才停止了摆动，和白色的上衣融为了一体，反倒看不出来了。
“见过，北京大姨家。味道很独特，淡而雅，觉得不俗，就记住了。”
“难怪。好多女孩儿都不认识。我很喜欢，大师兄送我的。”
“大师兄？品味还可以。”
郑一凡突然不想多说话了，落在肖萌脸上的目光也移到了窗子上。
“苏海，你认识的。我爸的研究生。”
白皙的脸颊浮出一抹嫣红，眼睛却盯着郑一凡看，“别乱想，真真正正的大师兄。我可没雪儿那么幸运，到哪儿都有大师兄陪着，走到天涯海角，也抱着胳膊不放。”
郑一凡转回头，笑笑，“嗯，苏老师，挺好的。”
“给雪儿的照片寄了吗？”
“昨天寄的，后天就应该收到了。我也让她给你选一张，会寄到秦皇岛的。等收到了，我给你送过去。”
提起雪儿，郑一凡的话终于多了点儿。
“你手里没现成的么？”
“有，都是我俩的合照，不合适。”
“那怎么啦？我又不会嫌多了一个人，小气！身上带了吗？”
“带了，在托运的行李里。”
“雪儿好幸福！等到了地方，一定先拿给我看，我也要分享一下！”
“好。”
窗外汽笛长鸣，列车终于出发了，低吼着缓缓离开站台，冲进了黑暗之中。
这趟列车是晚发朝至，八个小时后将会到达目的地——海滨城市秦皇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