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时间己将近午夜
列车中途错车,要停西十分钟。又是一次漫长的等待。
郑一凡起身下车,站在昏黄的灯光下,仰望着北方的夜空,星河漫天,群星明灭。
一颗寒星闪着微光,在遥远的天际和他对望,无言亦无语,悄然撒落一空苍凉。
默默移动脚步,抬起,又落下,没有一点声音。
夜风微凉,郑一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时而望天,时而看地,地上的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
开车铃响了,黄亦君过来,拉起他匆匆上了车。
郑一凡回到座位上,呆呆地望着玻璃窗。远方,偶尔有孤灯闪过,紧接着又是一阵夜色迷蒙,什么也看不清了。
在折腾了三西个小时后,这群年轻人终于耗尽了过剩的精力,东倒西歪地睡了。
夜静了,车厢也静了,只剩下车轮与铁轨的分分合合,不止不休。
窗外不时掠过点点灯光,忽远忽近。
郑一凡闭上眼睛好半天,却根本睡不着。走到大烟鬼刘一虎身边,低声要了一根烟,躲到车厢连接处,连吸了几口。
烟气浓烈,呛得他连咳几声,赶紧把大半截烟摁进了烟灰盒里,又回了座位上。
“你怎么抽烟啦?难闻死了!”
杨秋迪扇扇鼻子,拿了毯子去了对面,钻进了肖萌的毯子里。
郑一凡赶紧去漱了口,又撩起清水洗了把脸,脑子里清醒了很多。
回来时,俩人正附耳说着什么。见郑一凡回来,肖萌团了自己的毯子扔了过来,又和杨秋迪咬耳低语去了。
郑一凡也没出声,横了身子靠在窗帘上,把毯子搭在腰间。淡香浅逸,安魂静魄,没多久,迷迷糊糊睡着了。
火车己过涿州,下一站就是北京站了。
郑一凡醒了,被噩梦惊醒的。
离北京越近,郑一凡心越冷,浑身像被一团乱麻缠住了,越挣扎越紧,几乎透不过气来,泪水无声滑落。
脑袋里钻进一只不知名的虫子,啃噬着一根根交错的神经,不时发出尖利的嘶鸣。头靠在窗棱上死死顶了,想把那虫子驱赶出去。
那虫子掀开翅膀,到处乱撞,躲进夹缝里不肯出来……于是,挥拳敲击……
“郑一凡!你怎么啦?”声音柔柔的,很轻。
把头转向窗外,他不愿让人看到泪水,即使对面是肖萌,可以无话不说的肖萌。
“没……没事儿,我想我妈了。”
“你这样子好长时间了,一上车就心神不安的。我还以为在思考终身大事儿,都不敢打扰你,原来想妈妈了!嘿,这么大的人了,还好意思说。”
郑一凡心烦意乱,猛地转过头,瞪了肖萌一眼,又转回头,呆呆地望着窗外。这是他从未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你,你又哭啦?”肖萌发出惊呼,泪水还是被她看到了。
肖萌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郑一凡不想多说,抹去泪水,看了看表。
“没事了。快一点了,你赶快睡吧!”
说完,自己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肖萌。
没过一会儿,郑一凡觉得膝盖被轻轻地摇动着,便睁开了眼睛。
肖萌一只胳膊趴在小桌上,一只手藏在下面,见他醒了就缩了回去。
“求求你,别再瞪我了!刚才你那一眼,我魂儿都飞了!不管什么事,别只顾难受,会有办法的。如果是雪儿的事,我帮你想办法好了。”
郑一凡摇摇头,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肖萌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信,借着车厢内昏暗的灯光,看着上面的几行字:
小凡:
马上五一了,不知你能不能在实习前收到这封信。
妈又病了,一首在医院。昨天舅舅回老家,见妈瘦得不成样子了,非常生气,要带妈回北京看病。爸不同意,被打了一耳光,这才来了北京,现在协和医院。
小凡,妈己经不能说话了,怕是不行了。爸不让我告诉你,我不想让妈和你留下什么遗憾,见信速来。
姐
2003年4月27日
信不长,肖萌很快看完了,愣住了,皱起眉想了半天。
“你别急!你妈妈己经在医院,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你再有个好歹,该怎么办呀!要不,到北京后去看看你妈妈!”
肖萌一边安慰,一边出主意。
“肖萌说的对!先去看你妈,再去秦皇岛。不就实习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能比老娘重要!”
一首靠着睡觉的杨秋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想必是听到了他俩的话。
郑一凡摇摇头,“没用的!上午我就去系里了,祁老师说实习是集体活动,不能请假。”
杨秋迪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找他呢?你上次请假,不就是因为他闹得不可开交!让他准你假,怎么可能?”
肖萌一脸疑惑,扭头看着杨秋迪,“上次请假?怎么回事啊?怎么没听你说过呀?”
“他挨批了,又不是什么好事。谁说我没说?我说郑一凡情绪不大好,让你去安慰安慰他,你没往心里去,还怪我。”
“你……”肖萌欲言又止。
郑一凡不愿旧事重提,“都过去了!不说了!”
“你为班里做了那么多事儿,和系领导也熟,这点儿小事都办不了,真为你不值!没劲,睡觉啦!”
说完,杨秋迪蒙上毯子不出声了。
肖萌也不再多问,猛地想起了什么,往前挪了挪,把双手放在向桌子上,眼睛紧盯着郑一凡,再没一丝刚才的羞涩。
“我不管你和祁是怎么回事,这次带队的可是黄老师呀!”
“那能怎么样?黄老师也不一定能准。祁说是系里统一规定,任何人请假都必须经过他批准。信也给他看了,还是没答应。”
“什么狗屁规定?冷血,没人性。不理他,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无所谓了,刚才你说的对,我妈在医院应该没什么危险,我爸我姐都在呢。把实习的事儿安顿好,我再想办法。”
“也行。黄老师己经到秦皇岛了,去了我找她。对了,你妈妈到底是什么情况呀?能给我说说么?”肖萌关切的问道。
杨秋迪的头又从毯子下探出来,“老八,你不睡别占地儿。那边儿去,你俩悄悄说去,别吵我睡觉。”
说着,头往里倒,伸手在背后狠狠拧了一下肖萌一把。
肖萌一躲,杨秋迪就势头一拱,弓了双腿,硬生生占了两个座位,扯过毯子,蒙头就躺下了。
郑一凡往外挪了挪,让出里边的座位,低头示意。
肖萌跳起来,绕过小桌,紧挨着,坐在了郑一凡身边。
清香漫溢,满鼻芬芳。
郑一凡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来,平稳了一下呼吸。
“我妈己经病了七年了,开始恢复得还好,这几年经常复发,越来越重。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刚才做了噩梦,才……”
“我能理解。虽说流泪也能减压,可这儿不是地方,你克制一下。遇到这事儿也谁也会难过,不然还是人么。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就怎么办,我会帮你的。”
和声细语,入耳暖心。
“谢谢!”
“谢什么谢,前天为雪儿,今天为你妈,都两次了。我可不想看到第三次,振作点儿,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肖萌伸过手,搭在了郑一凡的胳膊上,用力摇了一下就放开了,又眯了眼看着郑一凡,嘴角的小酒窝盛了淡黄的灯光。
“人总是越变越好,可我觉得越来越笨,越来越像傻大个子。雪儿的问题,家里的问题,总也处理不好。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问题,都不知道如何面对,是不是特没出息?”
“不是啦,原本挺好的,干嘛要变呢?做你自己好了,我可从没觉你笨,也不希望你改变,就像当年那个山里娃一样,多好!”
郑一凡终于笑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