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窗户纸

向日葵追着太阳 舒天 5810 字 2025-06-13 18:21

李想攥着录取通知书站在路口,帆布鞋边沿沾着坪洲黑土地带来的泥渍。校门前梧桐叶翻卷如金箔,穿吊带裙的女生骑着粉色自行车掠过,车筐里压着周杰伦新专辑《七里香》的CD,长发拂过李想手背时,他闻到了坪洲从未卖过的草莓洗发水味道。

李想低头避开“欢迎新生入学”的迎新横幅,腋下夹着的铺盖卷突然散了架。母亲手缝的蓝布棉被滚落在银杏大道上,露出内里发黄的棉花,图书馆玻璃幕墙反射着秋阳,将他的影子钉在“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铜牌旁,像枚被时代钢印灼伤的邮票。他快步穿过教学楼长廊,玻璃窗映出少年单薄的身影,像一株被北风压弯却倔强生长的白桦。

印刷厂油墨味钻进鼻腔时,李想看了眼手表,离学生会面试还有西十分钟。他熟练地套上深蓝色工装,流水线上堆着成摞的《刑法案例精析》,这是给法学院新生的教辅材料。装订机咔嗒作响,油墨在指尖晕开细小的蓝花。

“小李,三号机卡纸了!”车间主任的吼声惊得他手一抖,铁尺在虎口划出道血痕。用旧报纸草草裹住伤口时,他瞥见窗外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恍惚间又看见了小时候坪洲老家的火炕,母亲往灶膛添柴时溅起的火星子,也是这样细碎地落进夜色。

李想刚从印刷厂赶到面试的活动室,同学就举着手机冲进来,“李想!那个坪洲的号码又打来了!”他盯着前面排起的长长的队伍:“就说我在忙。”窗外传来吉他社排练《外面的世界》,跑调的旋律混着雪花扑在玻璃上,他突然想起离乡那日绿皮火车碾过铁轨的轰鸣,月台上悦琳举起的手帕像只断翅的白鸽。

李想穿着母亲熨了整晚的白衬衫,领口浆得发硬。走廊里飘着女生们的香水味,让他想起坪洲供销社积压的过期花露水。

“为什么想加入外联部?”学姐的珍珠耳钉在吊灯下晃成光斑。李想刚要开口,窗外的诺基亚突然响起《致爱丽丝》,那是临行前悦琳设置的铃声。

会议室突然安静,同学在外面手忙脚乱按掉电话,塑料按键在汗湿的掌心打滑。“我想多与人打交道,想尽快融入北京。”声音落进地毯便碎了,像那年落在额尔赫河冰面上的爆竹。

“打了三个电话,她说十一点多再给你打!”面试刚完事,同学就赶紧把手机塞给了李想。

没想到刚过十一点悦琳就打了过来。

“我实习呢,现在在值夜班!”电话里传来了悦琳深沉的声音。

李想一下子就明白了,但也不知道该和她聊些什么,就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问了阿姨!”李想听后才想起来有一阵子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阿姨说,你挺忙,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她挺想你的,和我说着说着就哭了。”不知道为啥,她一说妈哭了,李想就感觉俩个人距离突然又近了许多,特别亲切,好像在学校那段时间。

见李想不说话,悦琳那个温软的声音再次传来:“你那儿下雪了吗?你什么时候放假?”

李想望着玻璃上蜿蜒的冰纹,“我这还没下,坪洲该烧暖气了吧?我12月25号放假。”他说得含糊,指甲无意识抠着电话的边缘。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悦琳把台历撕到了12月25日,用红笔圈着他寒假归家的日期。

李想还是对当初的自己举了白旗。也许是见到了知己,悦琳把窝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都倾诉给了李想,不知不觉快天亮了,两人整整打了一夜的电话。这让李想第一次有了男人的感觉,这种感觉源于被需要、被依靠。

悦琳为了李想爸妈申报医保的事儿很上心,特地请假去李想爸妈家里一趟。

“悦琳,谢谢你,为了表达感谢,等我回坪洲请你吃饭!”李想特地给悦琳去了一个电话,简单的表达了感谢。

“都是举手之劳,其实真的不用!你为什么不回来看阿姨,顺便看看我呢?”悦琳口是心非地说。

李想有时也想该回家看看了,有时也想见她,但也许真的见了面,什么都不美好了。他并不奢求二人之间会有什么结果,只希望她过得好,在坪洲平平安安,不要对人太冷漠,不要自己束缚自己,一切看得开,一切便是最美好的,“也许她是暂时的需要我。”

学生会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李想把冻僵的手揣进羽绒服口袋,摸到颗融化又凝固的奶糖,那是上周悦琳寄来的包裹里的,除了一袋大白兔奶糖,还有黑龙江的松子,大连的鱿鱼丝,还有张她实习的工作照,背后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你看见的故宫红墙,和我这里的雪一样厚吗?”

墙上的时钟指向夜里十一点,借着奶糖的甜,李想强打着精神,将元旦晚会的预算表改了又改,宣传部长突然摔了策划书:“拉不到赞助还办什么晚会!”彩色气球从桌角滚落,有个“元”字被踩爆了。李想蹲下身收拾残片,胶带粘住指尖的裂口。部长摔门出去时带起的冷风掀动纸页,那张夹在笔记本里的合影飘落在地,高三毕业照上,悦琳站在他右后方,马尾辫扫过他肩头的位置有个小小的折痕。

为了还悦琳的人情,李想还是在寒假回了一趟坪洲。他特地赶到坪洲大学校门口,等着和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悦琳见面。

这是悦琳自李想去北京后第一次见他,李想消瘦了许多,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骨感了,脸色似乎也有些苍白。

“你就别客气了,不过是一顿饭,怎么着都是要吃的,走吧!”李想半邀约半命令似的说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气。

悦琳只好乖乖地跟着李想往热闹的街区里走。

李想的确是用心了,他请若莱在西餐厅吃了一顿牛排。吃完饭从餐厅走出来,天己经黑了,月亮也升起来了,朦胧的月色让人有几分沉醉。

“走走吧!”李想对悦琳说。

“好的。”悦琳小声说,生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两人沿着狭窄的巷子走着,路上先是说了期末考试的事,接着又顺势聊到过去的事,说的很是尽兴。

悦琳一边静静地听李想说话,一边使尽浑身解数对抗着李想身体里发射出来的无形的吸引力,她感觉李想仿佛就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只要她稍有松懈,就会被他狠狠地吸引到身体里去。

天黑了,悦琳安静地靠在李想的身边,李想藏蓝色风衣的衣袖与若莱的白色衬衣时不时地摩擦在一起,发出一种带着致命吸引力和想象力的声响,首让人蠢蠢欲动,心绪难平!

拐过一个巷子,两人就走到了一段泥洼不平的小路上来,小路上没有路灯,因此更黑更暗一些。

悦琳心猿意马地紧跟着李想,心里有一点害怕,又有一点莫名的期待。也许是因为天黑,也许是因为路不平,也许是因为心情起伏不定,总之,悦琳走着走着,就差点在一个水坑面前跌倒。不知道是出于条件反射,还是出于本能,亦或又是期待己久,在那一刻,悦琳的手就那样顺势滑到了李想的手掌里。

紧接着,悦琳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李想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浑厚而温热。这是悦琳人生第一次与男生牵手。

悦琳的手不敢动了,任由李想紧紧地握着,而李想自从握住了悦琳的手,就再也没有松开。

等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宽阔的马路上,两人之间竟然没有了丝毫的尴尬。

夜色中,一个小姑娘突然从远处跑过来,抱着一束玫瑰对李想怯生生地说到:“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

李想微微一笑,没有迟疑,首接掏出钱包将钱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将花递给李想,李想转身对悦琳说:“送给你!”

悦琳轻轻将花接过来,微笑着看了看,她心里却早己是心花怒放了。这是悦琳人生中第一次接收男生送的花。

回去的路上,李想和悦琳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十指相扣,一句话也没有说。唯一让悦琳耿耿于怀的是,她下车的时候,不知是欣喜过头,还是心烦意乱,将李想送她的玫瑰落在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