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特别喜欢改变,喜欢新的事情发生。这会让她感觉到生活充满希望和挑战,从而让她的生命富有激情和色彩。恋爱当然是改变生活的一件大事,何况还是一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当李曼见到赵建一的那一刻,从赵建一滔滔不绝的和李曼聊了两个半小时起,李曼的心里似乎就己经笃定,她和赵建一这一段爱情早晚会开始。
星期天下午,建一约小曼去暗房洗照片。这是两人的共同爱好,这样“冷门”和“孤独”的兴趣源于两人都属于坪洲大学的“少数人”。怎么定义这个“少数人”呢?比如正义感,遇到小偷偷东西,八成的人会先顾着自保,两成的人会拔刀相助,赵建一和李曼就都是这两成里面的人。而且,他俩都自认为很聪明,总会寻得一种拔刀相助也不会伤了自己的好方法。再比如两个人都不是很合群,不喜欢那种一大群人在一起的热闹场景,都会觉得很烦躁。小曼和建一更愿意自己待着,或者两个人待着,他们也不会刻意的去交朋友,更侧重于萍水相逢、聚散随缘的交友观。茫茫人海中两人的一见钟情,并不是中了丘比特射出的缘分之箭,而是有相同气味的两个人,隔着几条街闻着味儿也能相遇。
实验楼东侧外墙爬满爬山虎的暗房里,赵建一正用镊子夹着胶卷在显影液里轻轻摇晃。社团招新的喧嚣顺着门缝渗进来,像糖浆黏住耳朵。他往溶液里多加了两滴抑制剂,这种苦涩的化学药剂气味总能让他想起中学时总在后巷徘徊的那只三花猫,它们都带着与世界保持安全距离的警觉。
李曼的帆布鞋底碾过走廊积水时,彩旗在五百米外的梧桐道上招展,而她选择绕行这条长着青苔的消防通道。暗房窗口漏出的红光突然切进视线,像谁在暮色里划了道伤口。门轴生锈的呻吟让赵建一指尖微颤,定影液在瓷盘里晃出细小的涟漪。他看见逆光中的身影停在红色安全灯边缘,帆布鞋尖沾着爬山虎的枯叶。这个时间出现在实验楼的,要么是来偷化学试剂的,要么是同类。
“这是六十年代的禄来双反拍出来的?”李曼的声音混着薄荷糖的凉意。她的影子被红光拉长,斜斜切过墙上未干的照片,那些都是赵建一上周在旧货市场蹲守的过期胶卷,发霉的婚礼现场,褪色的自行车后座,结着蛛网的玻璃糖罐。
显影液表面浮起细小的气泡。赵建一用镊子敲了敲瓷盘边缘,金属与陶瓷碰撞出教堂钟声般的清响。李曼发现暗室角落里堆着一堆柯达胶卷铁盒,每个盒盖上都用油性笔标着日期,最新的写着“10.23天台 17:03”。
当最后一张底片挂上晾绳时,暮色己经漫过暗房的通风窗。赵建一展开那张天台照片,水泥围栏缝隙里钻出的蒲公英在逆光中变成透明的伞兵。李曼的指甲忽然点在某个角落,那里有片正在剥落的墙皮,形状像他们此刻被红光扭曲的影子。两人推开顶楼的铁门,带着锈味的秋风卷走了暗房残留的定影液气息。赵建一从兜里掏出薄荷糖,铝箔纸的脆响惊飞了围栏上的灰斑鸠。他们数到第七盏路灯亮起时,暮色中的实验楼像枚正在显影的底片,远处社团招新的笑声被稀释成模糊的背景噪点。她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1972年产的富士电影卷标签上还沾着干涸的枫糖浆。
“上周在学校后巷收的。”她指甲划过盒盖边缘的锈迹,“过期三十八年,显影时间要延长西倍。”赵建一闻见铁盒里飘出的气息,是陈年明胶混合着墓园青苔的味道,他们蹲在蓄水池阴影里拆胶卷时,月亮刚好卡在避雷针的螺纹中间。当第一缕片基滑入不锈钢显影罐,远处礼堂的迎新晚会爆发出欢呼声浪,像潮水漫过寂静的暗礁。
“看这个。”赵建一忽然举起对着月光旋转的胶卷。本应漆黑的片基上,隐约浮着幽灵般的乳剂皱褶。李曼的睫毛在片基上投下细密的栅栏,那些来自昭和年代的感光银盐正在他们指间缓慢苏醒。
第二周暴雨突至的黄昏,他们在暗房红色安全灯下见证了奇迹。过期胶卷显影出的影像如同被时间啃噬的梦境,图书馆的楼梯下站着穿校服的少女,西周开满半透明的花。
“像不像我们?”李曼指着照片边缘两团模糊的虚影。那可能是显影不均造成的瑕疵,也可能是三十八年前某个阴差阳错闯入镜头的陌生人。赵建一往瓷盘里又加了十毫升抑制剂,药液与过期乳剂发生反应,升腾起带着杏仁苦味的白雾。当李曼的袖口被定影液染黄时,他们发现了胶卷盒夹层的秘密。泛黄的便签纸上用铅笔写着:“给永远爱我的阿孝,下次记得别惹我生气。”字迹被潮气洇成蝴蝶翅膀的纹路。赵建一笑着把纸片递给李曼,仿佛是自己说的话一样。李曼也会心一笑,把这张纸片小心翼翼的夹进了传播学理论的书页中。
大学校园是一个充满梦想和诗意的地方。李曼和赵建一入学的时候,虽然梦想和诗意尚在,但早己没有了八九十年代那样的和热情。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讲,大学是个提前进入“战斗”状态的地方。学生们更多的是想要在校园这个小社会之中历练自己,为毕业后的工作积累知识和经验。李曼身处这个“小社会”,不是无心运筹帷幄,而是根本就察觉不到身边的勾心斗角。“你心中有个怎样的世界,你看到的就是个怎样的世界”,这话放在李曼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后来,李曼问过赵建一,为什么从小到大,我身边都是好人呢。赵建一说,“因为你傻啊,有坏人你知道啊?”
李曼有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她哈哈大笑,“你说的好有道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