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段时间,赵建一总是觉得自己被李曼骗了,或者说被李曼及认识李曼的所有人骗了。李曼也觉得自己被自己给骗了,顺带着把身边的所有人都骗了。建一对小曼的这种感觉来源于二人的亲密接触。建一自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省,从而自知。起初他和小曼身边所有人一样,对小曼的印象是独立、果敢、雷厉风行,表里如一的干练,甚至有些得理不饶人,妥妥的“大女人”。相处下来,建一发现并不是这样。从早到晚,小曼恨不得和自己时刻绑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散步,熄灯了也要抱着手机至少每天两百条的短信轰炸。她会因为别人的一句不经心的玩笑话反复纠结,会因为一个感人的电视剧片段情感破防,会像火山爆发一样每天不停地像建一索要甜言蜜语,是一个妥妥的“小女人”。
李曼亦有同感。每每谈及这意外的发现,小曼都归结于爱情的力量。建一则坚决不认同,他一口一个“大骗子”的谴责小曼的伪装,但又有谁能信呢?连小曼的爸妈都没见到过小曼的这一面,都不信小曼是这样的“小女人”。当然,“小女人”有“小女人”的好,小曼会在每一个节日制造浪漫的仪式感,会高效且妥当的安排好两人每一时刻的日程,会记住建一提过的所有亲戚朋友的生日和属相,会无时无刻的告诉建一她有多么的爱他。小曼也无时无刻都在向建一索要爱,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能让小曼心里暖暖的。
小曼和建一所有的第一次,都是李曼计划的。
比如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越过雷池。
看似是赵建一主动,但其实时间、地点、环境,一切都是在李曼的掌控之中。气氛烘托到那个点,一切自然会发生。
在李曼看来,浪漫可不是白玫瑰、红玫瑰、皎洁的月光,那太土了。只属于两个人的记忆、和别人不同的记忆,那才叫浪漫。浪漫是一种私有的感受,浪漫不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或一个富有意义的符号。比如,两人的第一次牵手,是不经意间,赵建一狠狠的抓起她的手,攥紧在手里。比如,两人第一次接吻,那天,赵建一穿的是拖鞋,地点是在学校的喷泉广场上。比如,第一次肌肤之亲,是在学校门口的小宾馆里,李曼还自己带了一床干净的床单。这些都没什么特别的,但因为是只有赵建一和李曼才知道的细节,李曼就会觉得很浪漫。
校园的时光是那样的自由惬意。除了偶尔必须要单独行动的时刻,剩下的大部分时间李曼和建一几乎都腻歪在一起。一日三餐一起吃,上课也是要么李曼陪着建一上中文系的课,要么建一陪着李曼上新闻系的课。好在两人都是文科生,两个系的教学内容很多都是相通的,两个人有时候会互相写课后作业,然后比一比到底谁的成绩高。
夏天的时候,建一每天下午都会去坪洲大学宿舍楼北侧的小球场打篮球,一打就是西五个小时。李曼就坐在篮球场边,时而发呆时而天马行空的想事情,偶尔抬头看看建一。不上场的时候,建一也会坐到李曼身边,一身的臭汗,湿漉漉的还有味道,李曼会嫌弃的和建一隔开一点距离。
“你嫌弃我?”建一看着小曼说。
“对啊,当然嫌弃,你别碰我啊!”小曼认真的说。
建一就会故意往李曼身上靠,李曼会迅速的闪躲。有洁癖的李曼真的受不了沾上别人湿漉漉的汗液。即使是多少年后,两个人成为合法夫妻之后,李曼也会因为建一的汗滴到自己身上而分心。“相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有时候李曼会在心里想起这句有着双重寓义的话,自己都觉得好笑。
坪洲的秋天就己经很干冷了,李曼感觉不管擦多少护肤品,脸上还是皱巴巴的。天会突然凉起来,大风吹到脸上,感觉所有的水分都被抽干了,而建一每到这个季节,脸上就会爆皮。李曼给建一买了洗面奶和面霜,又给他买了围脖手套、自习室的坐垫,还买了寝室用的热水袋。建一说自己被李曼惯坏了,他以前活的多糙啊,冻不死,饿不死就行,从来不知道生活还能是这样的细致入微。而和李曼相爱之后,建一现在一年西季的衣服分的清清楚楚,秋裤从薄到厚,袜子从矮到高,连床单都是准备了两床,半个月一换。建一非常享受有李曼的生活,他乐于被李曼管制,尽管同时也多了很多限制和要求。李曼觉得有时候男人的内心真的是个孩子,某种程度上,长大之后离开母亲的怀抱,再去寻找另外一个能给自己港湾的“母亲”。这份依靠并不等同于生活上的依赖,而是心灵的港湾。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寻找伴侣似乎只需要考虑这个女人是不是能给自己“家”的感觉即可。李曼笃定自己就是建一寻找的那个唯一的港湾。
冬天的时候,建一会在自行车的后座绑上一个厚厚的坐垫,骑着车慢悠悠的载着李曼在校园里穿行。有时候是去吃饭的路上,有时候是去自习室的路上,有时候就是饭后打发时间的闲逛。
李曼搂着建一的腰说,“我给你唱歌听吧。你最喜欢什么歌?”
“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建一想了想回复道。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
“哎呀忘词了,哈哈哈···”
赵建一的家就在坪洲。李曼第一次和赵建一回家的时候,虽然建一打了提前量,说自己家的位置有点偏。但这个“偏”的程度还是超乎李曼的想象了。她先是坐了公交车,然后下车后又换了三轮的助力车,好一会儿才到建一家的小区门口。三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剧烈颠簸,李曼攥着扶手的指节泛白。路旁褪色的"化肥首销"广告牌在扬尘中闪过,远处生锈的农用拖拉机正突突冒着黑烟。当赵建一伸手护住她撞向车框的额头时,她才发现自己全程屏着呼吸。
李曼的羊皮靴刚踩上结冰的水泥地,三轮车师傅的吆喝声就混着柴油味飘远了。赵建一搓着冻红的手去接她怀里的水果篮:“说了不用带东西。”
“阿姨喜欢柚子还是橙子?”李曼哈着白气,睫毛上凝着冰晶。她注意到小区铁门锈得掉渣,门卫室玻璃裂着蛛网纹。
赵建一踢开单元楼口的冻白菜帮子:“都行。”声控灯坏了三层,他摸黑掏钥匙时,李曼看见对门贴着褪色的“疏通下水道”广告。她隐隐约约知道了建一的家,会是怎样的一个家。
李曼和赵建一一起给老赵和老沈做了一顿饭。“土豆要切滚刀块吗?”李曼举着菜刀转头问。赵建一正蹲在塑料凳前择芹菜,泛黄的菜叶堆满洗菜池。
“随便。”他拽了下快要散架的纱窗,“油瓶在冰箱顶上。”
李曼踮脚去够油瓶,碰倒了一摞粮油店宣传单。泛黄的纸页飘落,露出2012年的台历,密密麻麻记着“芹菜进价1.3”“蒜头涨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