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县县衙后院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扶苏平静无波的面容。
苏暮雨垂手立于一旁，低声汇报着连日来暗河密探收集到的关于泗水亭长刘季及其周遭的动静。
尤其是那桩看似寻常的盗窃案的进展。
“公子，五日期限己过三日，王乡绅失窃一案，仍旧毫无头绪。”
苏暮雨的声音平稳。
“据报，刘季这几日确实是上蹿下跳，带着他手下那几个歪瓜裂枣的亭卒，外加曹参拨给他的几名狱卒，几乎将泗水亭周边翻了个底朝天。”
酒肆、赌坊、乃至一些藏污纳垢的角落，都盘问了个遍，却连半点贼人的影子都没摸到。”
扶苏对此结果并不意外，他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
“意料之中。一个小小的盗窃案，若非刻意为之，想要在五日内人赃并获，本就难如登天。”
“我要看的，并非结果，而是过程。”
苏暮雨微微躬身。
“刘季本人焦躁异常，据说夜不能寐，时常对着手下发无名火。”
“而那位被派去协助的曹狱掾，则显得格外‘克制’。”
“哦？如何克制？”
扶苏来了兴趣。
“曹参其人，确有几分查案的章法，也提出了些许侦查方向。”
“但他似乎有意无意地与刘季保持着距离，言语交流多限于公事，不再有往日的亲密无间。”
“对于刘季一些明显带着江湖习气的查案手段。”
“曹参都以于法不合为由，予以劝阻或漠视。”
“至于那个樊哙……”
苏暮雨嘴角微笑。
“此人更是沉不住气。”
“他不仅对曹参的不作为大为不满，私下里更是将怨气撒到了萧何头上。”
“据咱们安插在刘季身边的人回报，樊哙不止一次在酒后抱怨萧主吏只顾着在县尊面前讨好卖乖。
“忘了旧日兄弟情分，对大哥的困境不闻不问。”
“嗯，很好。”
扶苏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樊哙冲动易怒，是突破口。萧何明哲保身，曹参左右为难，刘季外强中干……凭他一人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看来是时候，再添一把火了。”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着的沛县舆图前，目光在几个标记了乡绅大户府邸的位置上逡巡。
沛县这地方，虽是边鄙小县，却也藏龙卧虎。
除了刘季这帮靠着底层人脉和吏职身份混出头的草莽势力。
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那就是世代居住于此，掌握着大量土地、财富和宗族势力的乡绅大户。
这些人平日里或许不显山露水，但他们的态度，往往能左右一县之稳定。
他们的支持，更是任何想要在此地立足的官员都必须争取的。
秦灭六国，推行郡县，严法峻刑，对旧贵族和地方豪强多有打压。
但沛县地处偏远，楚风犹存，官府的力量相对薄弱，这些乡绅大户的影响力依旧根深蒂固。
他们或许对秦廷心存疑虑甚至怨怼，但更关心的是自身的利益和地方的安稳。
扶苏认为，是时候绕开刘季这个中间商，首接与这些地头蛇们接触一下了。
他要亲自探一探这些人的底细，看看他们的真实想法，更要让他们明白，谁才是沛县真正的主人。
“苏先生。”
扶苏转过身，目光锐利。
“沛县的乡绅大户，你那边可有名录？”
“回公子，早己备下。”
苏暮雨早有准备，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份更为详尽的竹简。
“沛县境内，能称得上乡绅大户、在地方有头有脸者，约有十余家。”
“其中，家资最丰、声望最高的，当属新近从单父迁来的吕公，此人与原县令交好，颇有资财，更难得的是，据说善于相面，眼光独到。“
“其次，便是县内大族出身的雍齿，此人田产不少，为人倨傲，与刘季素有不睦。”
“再有便是王陵、任敖等几家，皆是沛县本地的老牌士绅，根基深厚，为人相对稳重。”
“此外，还有那位失窃的王乡绅，也勉强算一个。其余多是些中小地主，在各自乡里有些影响力。”
扶苏接过竹简，手指缓缓划过一个个名字。
“吕公……”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念头急转。
吕雉之父，未来的国丈，现在居然就在沛县？
这倒是意外之喜，此人或许可以成为一个重要的棋子，但其目的性也强，需小心应对。
“雍齿……与刘季不睦？”
扶苏嘴角微翘。
“此人倒是可以利用一番，敲山震虎，或可收奇效。”
“王陵、任敖……”
他沉吟着。
“老成持重，未必肯轻易表态，但他们的态度，往往能代表一部分沛县本土士绅的主流意见，值得一探。”
“至于这位王乡绅。”
扶苏笑了笑。
“这位苦主，自然也要请来，让他亲身感受一下本官对民意的重视，也顺便给刘季再添点堵。”
经过一番权衡，扶苏最终选定了五六人。
除了上述几位代表性人物，他还特意挑选了一两位在乡间以贤德著称，但家世并不算显赫，且与刘季集团素无往来的耆老。
他要展现的，并非只看重财富地位，也看重“民望”。
“就他们吧。”
扶苏将名单递给苏暮雨。
“以本官的名义，给这几位下请柬。措辞要恳切，姿态要放低。”
“就说明日午后，本官欲在县衙后堂略备薄酒，邀请诸位贤达前来，并非议事，而是恳谈。”
“告诉他们，本官初到沛县，深感任重道远。”
“对地方情形尚有不明之处，渴望聆听长者教诲，了解民生疾苦，共商富民强县之良策。”
“宴席务求简单，体现诚意即可。”
“公子高明！”
苏暮雨立刻明白了扶苏的用意。
名为恳谈，实则是试探、分化、施压、立威！
“另外。”
扶苏补充道。
“将本官明日要与乡绅耆老恳谈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县丞李茂等人。”
“本官相信，他们会很乐意将这个消息，恰当地传递到某些人的耳朵里。”
“属下明白。”
苏暮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躬身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