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齿,这位与刘季素来不睦的本地大族子弟,不知何时起,竟也开始对县里的公共事务热心起来。
扶苏似乎有意无意地给了他一些参议的身份,比如让他参与沟渠工程的民间监督。
或是请他列席一些无关痛痒的乡里议事。
得了官方身份的雍齿,腰杆挺得更首了,看向刘季的眼神,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幸灾乐祸。
这天,刘季正带着亭卒在泗水亭附近丈量一处官仓的防火距离,雍齿恰好带着几个家丁路过。
“哟,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刘亭长吗?”
雍齿阴阳怪气地开口。
“怎么?如今不忙着跟那些狐朋狗友喝酒鬼混,改行做起这等修修补补的细致活了?”
刘季身后的樊哙顿时怒目圆睁,上前一步就要发作。
刘季一把按住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雍齿。
“雍君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雍齿摇着头,故作姿态。
“只是看刘亭长如此勤勉,心中感慨罢了。
“想当年,刘亭长在沛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却……啧啧,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不过话说回来,县尊大人英明神武,知人善任。”
“像刘亭长这般……嗯,经验丰富之人,做些基础的查漏补缺工作,倒也算是人尽其才了。”
“总好过尸位素餐,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不是?”
这番话,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简首是把刘季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樊哙气得哇哇大叫,挣脱刘季的手就要冲上去。
“雍齿!你个老匹夫!找死!”
“樊哙!回来!”
刘季厉声喝止,死死拉住他。他知道,雍齿就是故意激怒他,一旦动手,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扶苏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他呢!
“哼,粗鄙武夫,不堪入目。”
雍齿轻蔑地扫了樊哙一眼,又看向脸色铁青的刘季,得意地笑了笑。
“刘亭长,好好干吧,我看好你哦。”
说完,带着家丁扬长而去。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如同针一般刺入刘季的心脏。
他看着雍齿嚣张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强忍着的樊哙,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扶苏安排的。
扶苏就是要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地摧毁他的尊严,瓦解他的意志,让他成为沛县官场和市井中的笑柄。
回到家中,刘季将自己关在房里,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喝酒。
樊哙在院子里气得摔摔打打。萧何和曹参闻讯赶来,看着这压抑的场景,相视无言,心中都沉甸甸的。
刘季猛地将手中的酒碗掷在地上,陶片西溅。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隐忍,再退让,只会被扶苏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甚至人头落地的下场。
可是,不忍又能怎样?硬碰硬?那是找死。
……
重新回到住处的刘季看着,满眼血丝的樊哙,还有萧何和曹参几人。
还没有开口说什么。
樊哙便先说道。
“大哥!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咱们都得死!”
樊哙的嗓音沙哑。
“与其坐在这里等死,不如跟他拼了!”
“拼?怎么拼?”
刘季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的嘲讽。
“去找他单挑?还是带上咱们这几个残兵败将去冲击县衙?”
“不是!”
樊哙猛地摇头,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我打听过了!”
“那扶苏小子,过几日要去城外巡视沟渠工程!身边虽然有护卫,但肯定不如在县衙里防备森严!咱们可以……”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充满了血腥味。
“咱们可以埋伏在路上!趁他不备,一拥而上!”
“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大不了,咱们就拉杆子,反了!”
“反了?!”
萧何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
“樊哙!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谋刺皇子,公然造反,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我们所有人到时会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不反也是死!被他这么慢慢折磨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樊哙梗着脖子吼道,绝望让他失去了理智。
“萧大哥,你别拦我!大哥!你说句话!咱们不能就这么窝囊地等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季身上。
刘季沉默了。
拼一次?或许真的能杀出一条血路?就算失败了,也好过现在这样屈辱地活着!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虽然依旧疲惫,却恢复了一丝清明。
“樊哙,”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事,不行。”
“大哥!”
樊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不行!”
刘季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扫过樊哙。
“你想过后果吗?扶苏身边高手如云,光是那个苏暮雨,就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埋伏?我们这点人手,够干什么的?那是去送死!”
“就算侥幸成功了,又能怎样?”
他继续说道。
“秦军大军压境,我们这点人,能守住沛县几天?”
“到时候,不仅是我们,连我们的家人,乡亲,都要跟着遭殃!你忍心吗?!”
樊哙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绝望和无力。
他颓然地坐倒在地,抱着头,像个受伤的野兽般低声呜咽。
萧何和曹参都松了一口气。
刘季终究还是守住了底线,没有被绝望冲昏头脑。
但刘季的心,却如同沉入了冰窖。
拒绝了樊哙的疯狂计划,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有了出路。前路依旧是一片黑暗。
他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和无助。
就在刘季集团陷入绝望的低谷,人心涣散,濒临崩溃之际,县衙后堂的烛火却依旧明亮。
苏暮雨正向扶苏汇报着最新的进展,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公子,关于刘季与楚国逆贼桓楚的关联,暗河那边有了关键性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