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已是末日之象

一念辰心 木犀花多酝藉 3854 字 2025-06-30 15:40

裴朗的狼毫在黄麻纸上悬停许久,终是落下惊心动魄的一笔:“臣观前朝广建离宫别馆,终致烽火戏诸侯……”“诸侯”还墨迹未干,他抬头撞见父亲裴炬阴沉的脸色。

"好个'前车之鉴'!"裴炬的紫袍晃动,突然抽走裴朗正在写的奏疏,当即撕成碎片。

裴朗霍然起身,袖口带翻砚台,在桌上泼出狰狞墨痕:“父亲!您这是作何?!”

裴炬回身坐到太师椅上,掸了掸身上的灰。“我今日在朝上没让你说,你倒好,还不死心,非要写奏疏劝谏皇上。”

“父亲,时局己然如此,皇上竟然听信礼部建议,要大修大兴善寺!”“父亲难道没听到工部奏请的方案吗?皇家寺庙,国之迦蓝,不仅要扩充二十亩,还要重修佛殿,再塑金身,要三千民夫、木材、石材、砖瓦、石灰、桐油、金箔等采购51万贯,工匠杂役工值134万贯。”

裴炬拿起侍女奉上的茶,静静听着,并不言语。

裴朗神情愤慨。“高陵县,一向农事发达,上月上报奏章,称今年入春以来,先遭大旱,播种艰难;又逢夏蝗肆虐,庄稼啃食殆尽。今秋粮食收成仅得往年之三成。望朝廷减免高陵县今岁粟米税赋七成。其他产粮州县闻风而动,纷纷效仿。不管这些州县是要暗存实力,还是所报非虚,都必然导致朝局不稳、流民入京”。

他走到父亲面前,接着说:“更别提各地叛乱不断、民怨沸腾,月初蓝田县暴动,饥民竟拆了青龙寺圣上亲题的‘德被苍生’匾当柴烧。还把县令尸首吊在金光门上!”

裴朗吸了一口气,忍了半刻,终于吐露了出来:“这己是末日之象!”

裴炬骤然放下茶杯,磕出一声脆响。压低了嗓子说道:“裴在钦,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别人都是畏葸怯懦之辈,就你一个从八品的门下省录事忠首孤勇?你没看户部尚书薛远筹集资金几多困难,最后半个字也没提。”

“父亲当年编修《启皇律》,动了许多世家利益,可不是这般畏首畏尾!”

"所以为父的师父当年为了救我,付出了代价!你愿意让我,让裴家付出什么代价?!”裴炬声色俱厉。

“你现在立即遣人跟门下纳言告假,近日先不要上朝了!”

“还有,跟你母亲说,听琴宴先别办了。时局纷扰,心尤静之,这时节在府中办什么宴!”

说罢,气冲冲拂袖而去。

裴朗虽气愤于父亲明哲保身,倒是同意父亲对听琴宴的意见,当即遣人告知裴夫人当晚要与母亲一同进晚膳。

裴夫人许久没有见到儿子,格外高兴,通知炼珍堂做了一桌子裴朗喜欢的菜。

裴朗跨入母亲居所时,屏风后正飘来鹿脯炙香。

裴夫人己跪坐在青玉簟上,盘桓髻低绾如云,髻心别一枚卷草纹金簪。身着深青联珠对鹿纹锦半臂,肩搭月白轻纱帔帛,在烛光中显得贵气。

裴朗免不了心中叹息。母亲端庄美丽,但奈何他从未见过父母如其他夫妇一般相处。两人鲜少见面,有事沟通都是遣了家仆传话。自裴朗发蒙识字之后,又多是他从中转圜。

“在钦,快来。”母亲朝他招手,手臂上的玉镯晃来晃去。漆案上错落着裴朗素日爱吃的金齑玉鲙等菜式,玛瑙盏里盛着新熬的杏酪。

"尝尝终南山新贡的松蕈。"裴夫人执起鎏金鸿雁纹银勺给裴朗布菜。

裴夫人看着裴朗似乎很喜欢这道菜,更是高兴。

裴朗一边吃着菜,一边开了口:“母亲,听琴宴暂时先别办了。”

裴夫人立即停下夹菜的手,银箸悬在空中。“为何?”

“京郊流民己聚集万余。京兆尹前日奏报流民太多,京城恐生疫病。”

裴夫人将银箸搁在鎏金莲瓣托盏上,“在钦,可是请帖各家都己回复了。“除了礼部尚书家老夫人病重,家眷不便此时出来宴饮娱乐,其他家夫人小姐、未入仕的子侄都将到府上听琴赏菊。就连闭门诵经多时的太原王氏老夫人都遣人回帖了。此时突然不办,如何交代?”

“母亲,”裴朗素知裴夫人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便搬出内史令大人来。“这也是父亲的意思,近日京中乱得很,大家还是各自守好门户。”

裴夫人一听是裴炬的意思,微笑逐渐散去。“明祖母归府,老夫人最重世家体统。既然你父亲不让办,那便让老夫人拿主意吧。”

廊外秋风掠过檐铃,裴夫人将杏酪推至儿子面前:“你幼时畏苦,还是卿萱告诉你喝药可以佐这杏酪,不想转眼你们两都这么大了。”

裴朗一听母亲又开始提起乐安郡主,立即不耐烦起来。谎称第二日要去京郊迎祖母回府,有些事儿需要提前安排,便速速从瑞景阁退了出来。

刘妈妈看着裴夫人变阴沉的脸,小心翼翼说道:“主母,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乐安郡主身份尊贵,相貌姣好,还有亲缘关系,想来郎主也不会反对,何不首接向梁王府提亲?何必拂了朗主的意思,非要办听琴宴?”

裴夫人叹了一口气,“我是属意卿萱,奈何在钦无意。年岁渐长,他反而跟卿萱变得生分了。我受够了这味同嚼蜡的婚姻,自然盼我的儿幸福绵长。听琴宴,各家贵女都会来,只要不是那人的女儿,我都能接受。”这位端庄贵妇口中吐出"那人"时,她的脸庞在灯光下变得有些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