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东市旁靖安坊一处宅子。
韦一念在府内等着李彦升到来。只有细细查看了,方知兄长在东西市两处置业的妙处。
洛京素有“东贵西富,南虚北实”的说法,富商多在东、西市附近购置宅邸。西市靠近洛京西门,图尔库、乌铩、波斯、大食等地胡商多聚集于此,常能打探到各国消息。因西市主要服务平民百姓,每日人潮涌动,颇有“大隐隐于市”之感,有什么动作也容易被掩盖。而东市靠近皇宫和世家大族居住区域,是贵族子弟日常消费之地,有更多与达官贵人及其家眷接触的机会。兄长在东西市的两座宅邸——"杨宅"和"穆宅",近年来,街对面、后方,左右几户均被兄长授意李彦升陆续买下。而宅子和宅子之间又有密道相连,从门外完全看不出半点玄机。
虽然韦一念绝不相信父兄通敌叛国,但李彦升跟她讲的这几年兄长在京城的布局,她实在想不出这么做的目的。无论是兄长还是弟弟成亲,都不会搬离长平侯府。而她自己,按照世家大族的习惯,也断不可能与夫君住在娘家买的宅邸里。这些房产也没有租赁出去,平时也就是兄长留在京城的人住着。还设有这么多密道,仿佛是为了秘密见什么人而修建,或是帮什么人躲避追查。而且,兄长哪来那么多银钱呢?长平侯府没有主母,韦一念到京城后,在瑞姑的辅佐下,一首打理着长平侯府的家业。无论是父兄的俸禄,还是皇帝历年的赏赐,都是有数的。
还没想出个头绪,李彦升就过来了,身边还有当时和苏木一起“绑架”自己的人。“小姐,我是杨巡,前段时间官府查得严,最近才得了机会回到京中。”李彦升补充道:“画影我己安置在中药铺子里。她并非官府要犯,当是安全。”
韦一念将现在掌握的情况一一告知,沉下声来,“如今我们人手不足,大理寺本就戒备森严,又是皇上格外关注的要案,左右候卫负责京城巡逻警戒,必将加强对大理寺的守卫,我们需得制造些混乱才能借机营救。”
“比如有人越狱?”杨巡问。
“上两月京畿山洪爆发,洪水后本就易发疫情。现京城明德门外约莫有两万多流民。前日里,王三还特意说,管事提醒近期恐发生时疫,让炼珍堂比平日更注意些。你们说,如果此时正好疫情爆发?”韦一念低着头在房间里转圈,说到最后一句看向李彦升二人。
“左右候卫必然要分拨兵力去维持秩序。”李彦升有些惊喜。
“正是。此行好处是吸引兵力,但坏处也是显然的,我们便再没有机会将人送出城了。一旦疫情爆发,京兆尹一定会报请以最快速度关闭各处城门。”韦一念说出自己的判断。
“此处宅邸本就与周围房屋相通,密道里还有暗室,容纳十几个人不在话下。”李彦升建议救了人就安置在此处。
“好。我们还需要在大理寺引发一起爆炸,才能趁乱寻着机会救出人。”韦一念沉吟片刻,继续说道。
李彦升皱了下眉头,“就是现下炸药难寻,来不及准备。”
韦一念看向远方,仿佛在回忆:“我师傅有一古籍,叫《太和丹经要诀》,前年我在青囊馆读到过,你去馆里找一找。书里提及伏火法,以硫磺配硝石炼出丹药,书中还提醒炼丹者务必小心为要,丹药遇火易爆。大理寺青砖建造,坚固无比,硝石可多加一钱试试。”
“硫磺、硝石均受管制,短时间不易购置。”李彦升皱起眉头,但突然又想到什么:“崇业坊的通道观!听说那明阳道长善炼丹,颇受宫里信任。作为皇家道观,观内必存有大量的硫磺、硝石。”
杨巡还补充了很重要的一点:“若要火势更大,硫磺硝石外可裹层薄棉絮。但是,我们如何才能将这些东西带入大理寺?”
韦一念想起自己在大理寺的那十九天。最初是那些不怀好意的狱卒让她害怕,到后来,最令她恐惧的是窜来窜去吱吱叫的老鼠。除了牢房,大理寺内的庖厨、库房、文书室都可能有老鼠的巢穴。
“大理寺除了不缺犯人,还不缺老鼠。老鼠可比人好使唤多了。”韦一念笑起来,“每次做完饭,王三总提醒我们要把花蜜和羊脂清理干净,说老鼠最爱这类东西。”韦一念心想,果然没有任何一段时光是白费的,自己在庖厨的这两个多月,竟也学到了之前从未留意的事情。
经此提醒,李彦升心里也有谱了:“丸药最里是硝石和硫磺,中间夹薄棉絮,最外层包裹羊脂和这个时节最常见的槐花蜜,正好可以黏合住”。
韦一念点点头,接着说:“老鼠习惯将食物堆到巢穴,相当于帮我们把炸药放置在大理寺各处。巢穴密闭,遇明火爆燃”。
那如何点燃呢?三人陷入沉思。杨巡想起多年前一件旧事:“八年前,我还在军中,当时韦将军要炸掉图尔库军队的粮仓,要紧急制作一批缓燃引线。我当时年纪还小,便被安排在后方制作引线,因那场战役大捷,将军还特意犒赏了我们这些籍籍无名的小兵,因此我至今还能记得做法,将鼠尾草洗净并晾干,研磨成细粉。把鼠尾草粉放入锅中,加水和盐搅拌成糊状,再将棉线或麻线放入糊状物中,充分浸泡和包裹,最后取出浸泡好的线,放在通风良好的地方晾干即可使用。鼠尾草易寻,我今日可以多做一些备用。”
李彦升点了点头,他对那场战役也记忆犹新,但他当时还不是旅帅,只是一名队正,对引线等细节知之甚少。刚刚还想着去请教做爆竹的手工艺人,有没有好的办法。他突然回忆起那场战役的起因,看见韦一念神色自若,才放下心来。
本来韦一念在这方面正好没有经验,暗自庆幸杨巡想到办法:“这两天我会想办法去趟大理寺探监,此事要成,还需得苏木他们在里面配合。如果火石带不进去,他们就地利用牢房走廊的油灯或用镣铐敲击地面溅出半点火星也能引燃引线,再将引线绑在老鼠尾巴上,我不信那么多的老鼠,就没有一两只能带回巢穴?”
韦一念吩咐李彦升安排人手抓紧制作槐花蜜丸,就连蜜丸外观纹路、颜色都做了商量,这样韦一念带着吃食去探监,也更容易躲过大理寺的探查。
“李大哥,您还得找个稳妥之处测试一下,此事容不得半点闪失。”韦一念叮嘱道。
“娘子放心。少将军名下本来就有医馆,医馆也售卖丹药。我们抓紧制作些丹药也合情合理,缓燃引线也会试一试。”
"别把我师父牵扯进来。"
"娘子放心,齐师傅自关了青囊馆后,也只是在医馆后院撰写医书,馆里出诊大夫有什么疑难杂症时,会请齐大夫出出主意。"
“如此便好,硫磺见风易燃,你们一定小心。还有一事,如今恐怕是不好找火烷布吧?我想给他们每人带一套用火烷布做的衣裳。火势我也预估不好,有火烷布做的衣服,我们去营救的人和牢里的人,都能多一重保障。”
李彦升想了一会儿,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康诚”。“乌铩国和咱们西南一隅州县多有石棉矿,尤以西域出产火烷布。这布价格昂贵,除了官府有,民间不常见,但康诚是乌铩富商,手中必有火烷布。”
“娘子,还有一事,这城外疫情,您看我们如何做?”杨巡问出心中疑问,毕竟此事要蔓延开来,还需一定时间。
“此事总归会伤人身体。流民缺粮、药物和住处,事后李大哥你以米行名义,搭些粥棚施粥,也多安排几处义诊,帮着安置些老弱妇孺。”韦一念一口气安排下来。
“这是生半夏,我会把用量写清楚,尽量不伤身,你设法按量加入食物或水中,大概一个时辰就会有人开始有口腔麻木、咽喉肿痛、呕吐腹泻等症状。洪水过后,水源本就容易被污染,霍乱患者也会出现剧烈的腹泻和呕吐症状,而且腹泻物通常为米泔水样,和生半夏中毒很相似。但光是如此,还不能让人相信爆发了疫情。再过一个时辰,你们将马钱子加入水中,马钱子会导致面部肌肉僵硬、牙关紧闭,类似霍乱患者因严重脱水导致的肌肉痉挛。我师傅正好治疗过一个误食马钱子的人。”韦一念在纸上详细写出用量和要求,“此事要控制影响的范围,以有节奏的吹哨为号,看好时间再行动”。
李彦升点头应诺。
韦一念继续写着,“这是助人快速恢复的方子,你安排人先备着些甘草、防风、肉桂。提前配置出解药。不会有后遗症。也给我们自己的人配上,不舒服时立即服用解毒”。
三人都安排好了各自分工,李彦升负责准备物资,杨巡负责安排人城外引发疫情和组织劫囚,韦一念则会作为家属去大理寺探视,三人又再次对了一遍细节、时间和暗号。李彦升又安排人将他们商议期间己购置好的新鲜鲈鱼和白瓷瓶一一装车,打发伙计陪同韦一念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