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筹科举,巾帼绽华光
月上柳梢,苏大壮揉着发疼的后颈推开院门。
竹篱笆上挂着的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他一眼便看见妹妹蹲在院角的石磨旁。
月光洒进她怀里的粗布包,露出半截泛黄的《三字经》。
“瑶瑶,你咋还没歇?”他踢掉沾泥的草鞋,裤脚还挂着白天砍荆条时勾上的草屑,“东头墙修好了,张猎户说后半夜再巡两趟就能换班。”
苏瑶瑶把书往怀里拢了拢,石磨边的艾草在风中散出苦香。
她望着大哥头顶的几缕乱发,忽然想起前世话本里那些被抄家的商户——再厚的围墙能挡住刀枪,却挡不住官印朱笔。
“哥,咱光修墙够吗?”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磨盘上的月光,“庆丰号能买通山匪画地图,往后要是有更大的麻烦……”
苏大壮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粗糙的掌心蹭过磨盘上的青苔,说:“难不成还能闹到官府?咱庄稼人……”
“能。”苏瑶瑶翻开《三字经》,指腹抚过“养不教,父之过”的字迹,“要是二郎能中个秀才,咱苏家就有了读书种子。到时候县太爷见了要称‘先生’,里正见了要让半张座,谁还敢随便踩咱家门坎?”
石凳发出“吱呀”一声。
苏大壮的眼睛在月光里亮了起来,如同小时候看见山神庙供桌上的糖瓜,问道:“你是说……让二郎去考功名?可他才十三……”
“我早想过了,这段时间家里通过药铺和纺织经营,攒了些钱,可以供二哥读书。”她指尖划过手上银块上细密的划痕,“衣裳破了能补,前程没了可寻不回来。”苏瑶瑶抓住他的手腕,感受着他掌心的老茧硌着自己的手背,“哥,你记不记得上个月赵老西家的小子骂人?说咱苏家就会舞刀弄棒,是‘泥腿子窝里爬出来的野种’。”
正房的窗纸突然透出一点昏黄。
苏母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青布衫洗得发白,腕上的银镯子是她嫁时唯一的首饰,此刻正随着颤抖的手叮当作响:“你们说……让二郎读书?”
苏瑶瑶忙起身扶她,触到她掌心的热度——这两日她咳得厉害,可刚才在祠堂里硬是撑着没倒下。
“娘,先生说二郎背书快,认起字来比我都机灵。”她把苏母扶到石凳上,见她眼尾的皱纹里泛着水光,“咱苏家该出个拿笔杆子的,不用再跟人比谁的柴刀快,经商赚的钱也拿得更稳当,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欺负苏家。”
苏母突然捂住嘴,肩头剧烈地起伏。
苏大壮慌了神,想掏帕子却摸到腰间的竹钉,唉,他暗自懊恼自己脑子糊涂了,赶忙蹲在母亲跟前,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的旧木:“娘,我小时候看你在灶房里偷抹眼泪,就因为赵婶子说‘苏家养三个娃,没一个能进学’。如今瑶瑶说能,咱就试试,成不?”
夜风掀起苏母额前的白发,露出她鬓角新添的银丝。
她慢慢松开手,指腹轻轻碰了碰瓦罐里的碎银,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梦:“明儿我就给二郎裁身读书的衫子。”
第二日辰时三刻,苏瑶瑶带着苏大壮站在陈文远家的竹门前。
门楣上的“松竹斋”木牌被雨打风吹得褪了色,却比村里任何一块牌匾都干净。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陈文远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还攥着半本《论语》,见是他们,眼睛微微睁大:“苏姑娘?昨日听柱子说你们在修围墙,可是出了什么事?”
“先生,我想求您件事。”苏瑶瑶深吸一口气,把藏在身后的瓦罐往前送了送,“我家二郎想跟您读书,求您教教他。”
陈文远的目光掠过瓦罐,落在她沾着草屑的鞋尖上。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浮起几分暖意:“上月在河边,我见二郎帮王婆婆挑水,歇脚时还捧着本破《百家姓》念。这孩子……”他伸手接过瓦罐,指腹擦去罐口的泥,“银钱我收着,但束脩只算一半——我教了二十年书,头回见有人把买书钱攒得比嫁妆还仔细。”
苏大壮猛地首起腰,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他看见先生转身时,青衫下摆沾着的墨渍——那是昨日替人写婚书时蹭上的,可在他眼里,比任何官服都体面。
日头偏西时,苏二郎攥着新得的《孟子》站在堂屋中央。
他的蓝布衫是苏母连夜赶制的,领口还歪歪扭扭钉着朵布花,是苏瑶瑶绣的。
“真……真能去读书?”他声音发颤,指尖抚过书皮上的墨迹,“先生说我若肯下苦功,三年后能考童生?”
“能。”苏瑶瑶替他理了理歪斜的领口,看见他眼底跳动的光,像极了昨日祠堂里那簇照亮“庆丰号”的烛火,“明儿先生开蒙,你要早早起来。我给你磨了新墨,笔是用后山的狼毫扎的……”
“瑶瑶姐!”三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红绳辫在夕阳里晃成一团火,“张猎户说东墙的竹钉都钉好了,让你去看看!”
苏瑶瑶应了一声,转头对苏二郎笑:“你且先把《三字经》背熟,明儿我送你去私塾。”她往门外走,又回头补了句,“对了,把书收好了。”
苏二郎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低头抱紧怀里的书。
晚风掀起书页,“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在夕阳里发亮,像谁在他心里点了盏灯。
堂屋里,苏母正往竹篮里装新摘的青菜——那是给先生送去的。
苏大壮蹲在门槛上磨柴刀,刀锋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柔。
因为想着家里未来有了读书人的希望,所以他手中的动作也变得更有力量。
院外传来三妮的催促声,苏瑶瑶的回应混着风声飘进来:“就来!”
而在西屋的书桌上,那本《孟子》静静躺着,书页间夹着片新鲜的艾草叶——是苏瑶瑶方才偷偷放的,带着山野的香气,也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期待。
第二日清晨,当苏二郎背着蓝布书包站在私塾门口时,他不知道,那扇朱漆剥落的木门后,不仅有平仄对仗的诗赋,更有一条路——一条能让苏家从泥里拔节,向着更高处生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