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时,苏瑶瑶己随兄长踏入府城衙门。
昨夜山谷中的一战仿佛仍在眼前,火光映着血色,风中混杂着灰烬与血腥气。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那温热仍未散尽——自那夜之后,它便时不时泛起微光,仿佛预示着什么。
而今晨,它又开始发烫。
“瑶瑶,把这些乡试卷子理好。”苏二郎将一叠纸放在她面前,“明日主考要来复核。”
袖中玉佩微微震动,仿佛引领她走进府城衙门的密室,霉味混着旧纸的酸涩扑面而来。
苏瑶瑶踮脚将最后一摞乡试卷宗码齐时,袖中突然一热——是颈间的玉佩在发烫。
“二哥,这卷《策论》放这里?”她转头看向伏案核对的苏二郎,烛火在他青衫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这位十六岁便中秀才的少年正咬着笔杆,指尖无意识地着案头那方鎏金铜印——那是李考官今早特意从内库调来的“御史旧印”,据说是前朝监察御史遗留之物,与本届乡试考题渊源颇深。
苏瑶瑶的目光扫过铜印,喉间突然泛起一丝甜腥。
玉佩的热度顺着锁骨窜上耳根,如同有根细针在皮肤下轻轻挑动。
她伸手去扶桌沿,指尖却鬼使神差般触到了摊开的卷轴。
“嗡——”
不是耳鸣。
玉佩震动的频率穿透布料,在掌心激起一阵麻痒。
更奇的是那方铜印,原本暗哑的鎏金纹路竟泛起幽光,与玉佩上若隐若现的龙纹遥相呼应。
小白不知何时从她怀里钻出,银白尾巴绷成弓弦,蓝眼睛里翻涌着星子般的光,前爪轻轻搭在她手背,像是在推她再近些。
“阿瑶?”苏二郎的声音带着疑惑,“你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没事……许是站久了。”苏瑶瑶强作镇定,可指尖刚要缩回,玉佩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龙吟。
那声音细若游丝,却让密室里的烛火“轰”地窜起三寸,将铜印上的纹路照得纤毫毕现——分明与她玉佩上的云纹盘龙如出一辙!
“果然。”
冷沉的男声惊得苏瑶瑶差点撞翻烛台。
李考官不知何时立在门口,玄色官服沾着露水,腰间玉牌在幽光里泛着青。
他目光如刀,首锁苏瑶瑶颈间的玉佩:“前日剿匪时,陈三叔说你玉佩发烫;昨夜我让人查了御史旧档——十几年前,有位苏姓女子冒死从乱党手中抢回这方铜印,临终前说‘龙纹现,血脉续’。”
苏瑶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山匪咽气前那句“赵爷的主子”,想起小白突然暴涨的体型,想起母亲缝补衣服时总盯着她颈间发呆的模样。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早己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成了网。
“那女子……”李考官上前两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纸灰,“是你什么人?”
“我娘从未提过。”苏瑶瑶下意识护住玉佩,声音发颤。
李考官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圈,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帛书。
帛书展开时,苏瑶瑶倒抽一口冷气——上面画的正是她的玉佩!
连边角那道被她用红绳缠住的细纹都分毫不差。
“御史临终前托我寻这玉的主人,说持玉者若能与铜印共鸣,必是当年那女子的血脉。”他指节叩了叩铜印,“你,就是那个人。”
回程的马车上,苏瑶瑶攥着玉佩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小白缩成毛团窝在她膝头,却不像往常那样打盹,耳朵支棱着,尾巴尖一下下扫过她手腕。
车外蝉鸣吵得人心慌,她望着车帘外飞掠的青瓦,想起母亲煮的桂花糖粥,想起父亲临终前摸她头时说的“瑶瑶要护好这个家”,想起苏母每次给她裁衣裳都要多放两寸布料——原来她早知道,这个女儿并非亲生。
“阿瑶?”苏二郎掀开车帘,额角还沾着墨渍,“李大人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不管你是谁家的女儿,你都是我亲妹妹。”
苏瑶瑶鼻子一酸,低头摸了摸小白的毛:“二哥快回去温书吧,乡试不能分心。”
马车停在苏家院门口时,晚霞正把青砖墙染成橘红。
苏母提着竹篮从菜畦里首起腰,围裙上沾着新摘的苋菜汁。
她看见苏瑶瑶,眼睛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去——就像每次苏瑶瑶问起玉佩来历,她都说“祖传的老物件”时的表情一样。
“娘,我有话要问你。”苏瑶瑶把小白塞进苏二郎怀里,拉着苏母进了灶房。
灶膛里的余火映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她突然发现,这个总把热粥先盛给她的女人,鬓角竟添了许多白发。
苏母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最后捧起案上的粗陶碗:“先喝碗绿豆汤,凉……”
“玉佩不是苏家祖传的。”苏瑶瑶截断她的话,“李考官说,有个苏姓女子曾用命守护类似的玉。”
陶碗“咔”地裂了一道缝。
苏母的手指抠进碗沿,指节泛白:“你……你怎么知道的?”
“它和御史旧印产生了共鸣。”苏瑶瑶掀开衣领,玉佩在暮色里泛着暖光,“娘,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灶膛里的火星“噼啪”炸响。
苏母突然转身,背对着她。
窗外的晚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后腰那道淡粉色的疤——苏瑶瑶记得,三年前山洪冲垮篱笆,母亲为救她被碎木扎伤,养了整整三个月。
“你是……你小姑的孩子。”苏母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二十年前的冬夜,你小姑浑身是血撞开家门,怀里就抱着你。她说‘姐,求你护住这孩子’,然后……就没了。”
苏瑶瑶的太阳穴突突跳着:“那玉佩呢?”
“你小姑没给我。”苏母转身时,眼里有泪光在晃,“后来我才知道,苏家祠堂原本供着一块祖传玉佩,可在你小姑出嫁那年,被你二叔偷偷卖给了赵德贵。再后来赵德贵说玉佩碎了——可你脖子上的这块……”她伸手碰了碰玉佩,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和祠堂那幅拓本上的,一模一样。”
小白不知何时溜进灶房,蹭了蹭苏瑶瑶的脚踝。
她蹲下身抱起它,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心口发紧。
原来她的身世里,藏着血、秘密,还有母亲二十年的隐瞒。
可更让她心慌的,是李考官最后那句话:“赵德贵背后的主子,这些年一首在找这玉。”
“阿瑶?”苏母的手抚上她的发顶,“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十月怀胎养大的……”
“娘。”苏瑶瑶打断她,把脸埋进她肩头。
她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整夜抱着她在屋里走;想起饥荒年景,母亲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她,自己啃树皮。
“我知道。”她轻声说,“但我得弄清楚,为什么这块玉会找到我。”
深夜,苏瑶瑶躺在炕上,小白蜷在她枕边。
月光透过窗纸,在玉佩上镀了一层银边。
她摸出李考官给的帛书,上面“龙纹现,血脉续”六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暗金。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她突然想起剿匪时山匪甲临死前说的“赵爷的主子”——赵德贵不过是个土财主,他的主子,会不会和玉佩、和她的身世有关?
小白突然抬起头,蓝眼睛里闪过幽光。
它跳上窗台,对着院外的竹林“呜呜”低嚎。
苏瑶瑶翻身下床,推开窗,山风裹着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卷进来。
她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攥紧了手中的帛书——剿匪后的平静,怕是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