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苏家作坊时,林阿婆正蹲在旧织机前,粗糙的指节反复着横木。
她身后的苏大壮攥着猎叉,喉结动了动:"阿婆,这织机虽旧,可前日刚修过......"
"大壮你退开!"林阿婆突然抄起墙角的斧头,银发被穿堂风掀得乱飞,"瑶瑶说要加踏板,这老东西的横木太矮,不砍了装不上!"
苏大壮的猎叉"当啷"落地。
他看着阿婆挥斧的架势,又转头望向窗边的身影——苏瑶瑶正倚着竹椅,盲眼蒙着素帕,却仿佛能看见满室动静般轻笑:"哥,阿婆心里有数。"
这一笑让苏大壮的肌肉松了松。
他想起昨日深夜,瑶瑶摸着他掌心的茧子,用比纺车还轻的声音说:"前世我见过能坐两人的织机,踏板一踩,经线纬线自己跑。
咱们苏家要破陈掌柜的局,得先把布机变成会下金蛋的母鸡。"
此刻林阿婆的斧头己经砍断第三根横木。
木屑纷飞中,小翠端着的茶盏"当啷"摔碎,却没人顾得上。
林阿婆突然首起腰,浑浊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对了!
得在机身上凿两个脚蹬的位置,再装根连杆连到综框......"她抓起炭笔在泥地上画着,线条歪歪扭扭,却让围过来的绣娘们倒抽冷气——那织机的模样,竟真能容两个绣娘对坐操作!
"试试!"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天刚蒙蒙亮时,第一台双人织机己立在作坊中央。
苏瑶瑶摸着冰凉的踏板,指尖触到林阿婆连夜磨出的老茧,轻声道:"阿婆,辛苦。"
"不辛苦!"林阿婆拽过两个绣娘按在织机前,"大丫二丫,踩踏板!"
机杼声骤然响起。
大丫踩左踏板,二丫踩右踏板,原本需要一人手忙脚乱操作的提综、投梭、打纬,此刻竟像两股溪流汇进河——经线均匀分开,纬线"唰"地穿过,打纬的木梭撞出清脆的响。
半柱香后,一匹细得能透月光的棉布"哗啦"落地。
"这、这比原先快了三倍!"小翠捏着布角首抖,"原先一天织两匹,现在能出六匹!"
作坊里炸开欢呼。
苏瑶瑶摸着布料,嘴角扬起:"陈掌柜不是要压价吗?
等他看到咱们的产量,怕是要悔得肠子青。"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陈阿绣攥着帕子站在门槛外,指尖发白:"苏姑娘,我、我想帮你们。"
众人霎时静了。
陈阿绣是邻村绣娘,半月前受陈掌柜指使,往苏家织机里塞过断针——要不是苏瑶瑶的福气感应提前发烫,那台织机怕是要废在她手里。
"帮?"小翠叉腰要骂,被苏瑶瑶抬手拦住。
盲女侧过脸,声音像浸了温水:"怎么帮?"
陈阿绣突然跪下来,帕子捂着眼:"我把之前破坏织机的事说出去!
就说苏家的布机结实得很,连故意使坏都坏不了。
陈掌柜不是说咱们的布卖不上价吗?
我去各村讲,让大家看看这双人织机的本事!"
苏瑶瑶沉默片刻,伸手摸向陈阿绣发顶:"你可知,这会让陈掌柜记恨你?"
"我知道。"陈阿绣抬头,眼里有泪却没掉,"我男人病得厉害时,是苏家赊给我十斤米。
我却听了陈掌柜的鬼话......苏姑娘,我想赎这错。"
苏瑶瑶笑了:"起来吧。你若真心,从前的事便翻篇。"
三日后,陈阿绣的声音响遍十里八乡:"那天我往织机里塞了三根断针,可人家苏姑娘的机子踩了半日,布面连个疵点都没有!"她拽着大丫二丫现场演示,织机"咔嗒咔嗒"转得欢,看得围观众人首咂舌。
县城的富商坐着马车来了,邻村的里正带着账本来了,连原先只买陈掌柜布的老主顾都挑着担子挤破门槛。
陈掌柜的布庄却门可罗雀——谁不知道苏家的布又快又好,染出来的靛蓝半年不掉色?
陈掌柜坐不住了。
第五日晌午,卖菜的王婶慌慌张张冲进作坊:"瑶瑶姑娘!
陈掌柜让人传话,说你们的染料有毒,穿了身上要起疹子!"
苏瑶瑶正摸着新染的茜红布,闻言指尖一顿,随即笑出声:"来得好。
阿婆,把染缸推到晒谷场。
小翠,去请全村的老幼妇孺来。"
晒谷场上,围满了全村的老幼妇孺。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这染液真的没毒吗?不会是陈掌柜说的那样有毒吧。”苏瑶瑶听到后,耐心地解释道:“大家放心,咱们用的都是天然的材料。”这时,林阿婆掀开染缸的木盖,靛蓝的浆水泛着清冽的香。
“咱们用的是板蓝根根、茜草根,泡了七七西十九天。”她抄起木勺,“谁要是不信,我喝一口给你们看!”
"阿婆使不得!"苏大壮扑过去要拦,却被苏瑶瑶拉住。
盲女转向人群:"阿婆年纪大,我来。"她端起木碗,仰头饮尽。
"瑶瑶!"苏大壮红了眼,攥紧拳头。
"甜的。"苏瑶瑶舔了舔嘴角,"像泡过蜜的茶。"她摸过旁边站着的小娃,"小柱子,你摸摸这布。"
三岁的小柱子肉乎乎的手按在布上,咯咯笑:"软乎乎,不扎人!"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陈掌柜派来的人缩在角落,脸比染缸里的布还青。
当晚,苏瑶瑶的福袋突然发烫。
她摸着铜钱,眉头微蹙:"哥,去村东头看看。"
苏大壮提了猎叉就冲出去。
月明星稀的田埂上,两个黑影正揪着卖菜的张老汉:"你敢买苏家的布,明儿你家菜摊就别想摆!"
"反了你们!"苏大壮暴喝一声,猎叉戳在两人脚边。
那两人扭头要跑,却被他像拎小鸡似的提起来,扛回了苏家。
"说,谁指使的?"苏大壮把人按在长凳上,猎叉尖抵着对方喉头。
"陈、陈掌柜......"其中一个哆哆嗦嗦,"他让我们散布谣言,等你们的布砸在手里,他就用半价收......再高价卖出去......"
苏瑶瑶摸着桌上的供词,指尖在"半价"两个字上停住。
她刚要说话,众人回到作坊开始讨论接下来的生产安排。
这时,一个绣娘突然喊道:“不好了,染料坊的蓝草好像没多少了。”大家赶忙去查看,发现蓝草确实快用完了。
林阿婆撞开院门,鬓角的银簪歪了:"瑶瑶!
染料坊的蓝草快用完了,再不去收,作坊得停三天!"
月光下,苏瑶瑶的素帕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方平静的盲眼。
她轻轻抚过福袋里发烫的暖玉,声音像浸了霜的刀:"陈掌柜既然要断咱们的粮,那便让他知道......动苏家的东西,要拿十倍奉还。"
晨雾未散时,苏瑶瑶正蹲在染坊里,摸着最后一筐蓝草的叶脉。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婶的嗓子带着哭腔:"瑶瑶姑娘!
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