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里的议论声如同炸开的蜂群一般嘈杂,赵道士的青布道袍被风猛烈地掀动,猎猎作响。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李老汉跟前,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对方的鼻尖,怒喝道:“老东西!你以为那小丫头是什么活菩萨?她引白狐搅了法事,如今铃铛沉河,山神的怒火可要烧到全村了!去年涝灾冲了三亩地,前年旱得井都见底,哪一回不是苏家这灾星克的?”
“赵半仙!”人群里突然传出王婶响亮的大嗓门。
这妇人叉着腰,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大声说道:“前年你说在村东头埋黑狗镇旱,结果我家老黄狗被你偷去剥皮,后来不照样下了场透雨?要真论克,我看你才是克得咱们年年求神没个准信!”
围观的村民们哄笑起来,几个年轻后生也跟着起哄。
赵道士的脸涨得发紫,他狠狠瞪了王婶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苏瑶瑶的方向。
那盲眼少女正垂着头,指尖轻轻着腰间的福袋。
晨光透过薄雾,洒落在她的发顶,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暖金。
苏瑶瑶能清晰地感觉到福袋里的铜钱在发烫,那热度顺着布料渗进掌心,就像有只小蚂蚁在皮肤下爬行。
这是“福气感应”启动的征兆。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前的世界便换了副模样。
河岸边的柳树泛着淡青色的祥瑞光,而赵道士脚下却缠着一团浑浊的黑气。
在白狐消失的密林中,有一缕金红交织的光带若隐若现,像根无形的线牵扯着她的心神。
“哥。”她轻声唤了一句。
苏大壮立刻挤到她身边,手掌虚虚地护在她的后背,关切地问道:“咋了瑶瑶?”
“白狐不是来捣乱的。”苏瑶瑶将发烫的福袋塞进哥哥手里,解释道,“它走的时候,福气感应到密林里有祥瑞气。你带几个壮实的后生,顺着雪爪印找找看,别声张,也别让赵道士跟着。”
苏大壮的浓眉立刻竖了起来,应道:“成!我这就叫柱子他们去。那老神棍要是敢跟,我一膀子撞飞他!”
话音未落,他己撸起袖子,冲人群里喊了两嗓子。
柱子、铁牛几个年轻猎户应了声,抄起柴刀就跟了上去。
赵道士刚要发作,李老汉的旱烟杆重重地敲在青石板上,调侃道:“赵半仙要是心疼脚程,不如跟我回村喝碗茶?这日头毒,晒坏了你那身道袍可咋整?”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赵道士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眼睁睁地看着苏大壮一行人消失在密林里。
密林中的雪爪印比想象中清晰。
白狐的脚印像梅花般点缀在枯叶上,偶尔还沾着点细碎的银毛。
苏大壮走在前头,用柴刀劈开挡路的藤蔓,突然“咦”了一声。
前方半人高的野蔷薇丛里,露出半截青黑色的石碑。
“铁牛,搭把手。”他扯住藤蔓用力一拽,锈红的藤蔓“咔”地断裂,一块刻满符文的石碑赫然显现。
碑身爬满青苔,中间两个字却被磨得发亮——“龙脉”。
“龙、龙脉?”柱子凑过来,挠着后脑勺,说道,“我爹说过,龙脉是地底下的活气,要是被压着了,那地方就要闹灾……”
苏大壮没搭话,从怀里摸出块粗布,蘸了水仔细擦拭石碑。
符文歪歪扭扭,像虫蛀的痕迹,却让他后颈首冒冷汗。
碑上分明刻着:“山神庙下镇龙脊,断水绝脉祸相生”。
“把这碑文拓下来。”他扯下自己的汗巾,吩咐道,“用炭灰拓,仔细点。瑶瑶说过,字比金子还金贵。”
与此同时,河湾这边的苏瑶瑶正被几个婶子围着。
王婶捏着她的手,首叹气:“丫头,你说那白狐是不是山神派来的?赵半仙说要降灾,我家小栓子昨儿还说肚子疼……”
“婶子别慌。”苏瑶瑶轻轻回握她的手,盲眼里浮起温和的笑容,安慰道,“白狐叼走铃铛时,我摸了摸福袋,福气是暖的,不是凶的。要是山神真要降灾,福气早该灼得我手疼了。”
她顿了顿,提高声音让周围人都听见:“再说了,要是山神真护着咱们,这河湾咋年年发山洪?去年冲了张大叔的谷仓,前年淹了刘婶的菜畦,难不成山神专挑庄稼人欺负?”
“丫头说得在理!”李老汉猛拍大腿,旱烟杆敲得石墩咚咚响,“我看那赵半仙就是想借着山神由头,多骗咱们两斗米!改河道的事暂且缓两天,等大壮他们回来再说!”
村民们交头接耳,大多露出信服的神色。
赵道士躲在人群最后,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早该想到,这盲眼丫头最会哄人!
去年她带着村民种早熟稻,今年又教妇人们编竹筐换钱,现在连李老汉都听她的!
正咬牙切齿间,林子里传来响动。
苏大壮扛着块粗布挤出来,脸上沾着草屑,眼里却亮得惊人:“瑶瑶!你看这个!”
拓印的符文摊开在青石板上。
苏瑶瑶指尖轻轻拂过布面,触感粗粝的炭灰下,是熟悉的龙脉纹路。
前世她看过太多风水古籍,这云纹裹着的“龙脊”二字,正是镇压地脉的大忌。
“山神庙的地基,压着龙脉呢。”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像颗炸雷劈在人群里。
“啥?”李老汉差点呛着旱烟,“那庙可是咱们村老辈人盖的,说镇河用的!”
“镇河?”苏瑶瑶摸出块碎瓷片,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解释道,“河湾本来该顺着龙脉走,可庙压在龙脊上,水走不通,就只能漫出来发山洪。要是改道绕开庙基,让水顺着龙脉流……”
她没说完,人群里己经响起抽气声。
王婶拽了拽她的袖子,担忧地问道:“那、那这事儿能说吗?要是传出去,说咱们冲撞了山神……”
“不说。”苏瑶瑶摇头,“就说这是山神托白狐给的指引。王婶,您帮我跟各家嫂子们说,改道是为了让山神歇得更舒坦,保准今年风调雨顺。”
王婶立刻拍着胸脯应下,颠着脚就往村里跑。
赵道士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尖声笑起来:“好个苏瑶瑶!你当村民都是傻子?等我请了县令来——”
“赵半仙!”
清脆的狐鸣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转头望去,雪色的身影正从村口的老槐树上跃下,嘴里叼着块羊脂玉佩。
玉佩泛着幽蓝的光,像含着片月光,在晨雾里明明灭灭。
白狐跑到苏瑶瑶脚边,仰头轻唤一声,将玉佩轻轻放在她掌心。
苏瑶瑶指尖刚触到玉,就觉一股暖流顺着经脉窜遍全身。
这玉里竟锁着半缕龙气!这玉是上好的暖玉,用这代替铜钱为媒介来发动福气感应效果会更好,以后就用它了。
“山神显灵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村民们“哗啦”跪了一地,连李老汉都颤巍巍地弯下腰。
苏瑶瑶摸着玉佩上浅刻的云纹,突然明白白狐的用意。
这是龙脉的信物,是让她代天行道的凭证。
“大家起来。”她提高声音,玉佩在掌心发烫,“山神说,改道是顺应天意。只要咱们照做,今年定能大丰收!”
“好!”“听瑶瑶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赵道士的脸白得像张纸,他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老柳树上。
这丫头,竟真能让白狐送宝!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天空陡然间变得漆黑如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遮住。
原本晴朗的天空,眨眼间乌云如汹涌的黑色潮水,从山后以排山倒海之势翻涌而来,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高高的水花,仿佛是上天愤怒的咆哮。
“山神降罪了!”赵道士惊恐地尖叫起来,声嘶力竭,“快给我让开!我要去山神庙请罪——”,他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显得格外凄厉。
苏瑶瑶的福袋猛地灼痛,仿佛被烈火灼烧。
她急忙闭眼感应,只觉河湾方向有股凶煞之气如汹涌的潮水般翻涌,那股气息如同头择人而噬的野兽,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
“山洪要来了!”她扯着嗓子拼命大喊,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但每一个字都饱含着生死攸关的警告,“河边的人快撤!柱子、铁牛,带青壮加固堤坝!大壮,你跟着我——”
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
在福气感应里,赵道士的那团黑气如鬼魅般正快速往山神庙方向窜去。
那座原本灰扑扑的小庙此刻在感应里泛着刺目的暗红,像是被地狱之火点燃,如同团烧得正旺的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哥,赵道士去山神庙了。”她攥紧玉佩,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带两个人跟着,别让他碰庙里的东西——”
“轰!”一声炸雷在头顶炸开,仿佛要将天空撕裂,震得人耳鼓生疼。
豆大的雨点如子弹般砸得人睁不开眼,狂风呼啸着,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席卷而去。
苏大壮抹了把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汗水的水迹,大声应了声,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苏瑶瑶被王婶死死地扶着,脚步踉跄地往高处跑。
耳边是河水暴涨的轰鸣,那声音如同万马奔腾,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声。
她摸着怀里滚烫的玉佩,听着那仿佛从地狱传来的水声,心里突然浮起个念头:这场暴雨,真的只是天灾吗?
河水如疯狂的蛟龙,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漫过堤坝,那声音震耳欲聋。
苏瑶瑶站在高坡上,听着身后村民们惊恐的惊呼,看着浑浊的河水像条发怒的黄龙般以雷霆万钧之势扑来,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无情地吞噬。
她摸了摸腰间发烫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福袋,又看了看山神庙的方向,那里的红光,似乎比刚才更加耀眼、更加炽热,仿佛隐藏着一个即将爆发的恐怖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