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最后一丝青灰时,苏瑶瑶的布鞋尖轻轻碾过村口的青石板。
三妮紧紧跟在她身后,发辫上沾着些许草屑,怀里的小布包被她攥得皱巴巴的——那是方才翻矮墙时被荆棘勾住所致。
“瑶瑶姐!”守夜的二柱从草垛后猛地窜出来,手里的木棍险些砸到自己脚面,“可算回来了!我娘煮了热粥,说你肯定饿坏了——”他忽然瞥见三妮煞白的脸,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你们……听见啥了?”
苏瑶瑶不动声色地把怀里的小本子往袖管里塞了塞。
本子的边角被汗水洇出了褶皱,上面歪歪扭扭地记着“鸡叫头遍动手”“先烧药田”几个字,那是方才蹲在竹丛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在裤腿上蹭干了墨水写下的。
她轻轻摸了摸三妮冰凉的手背,语气沉稳地对二柱道:“去把你爹、韩秀才还有我哥叫到晒谷场,就说有紧要事。”
二柱听到这话,撒腿便跑远了,此时晨雾正缓缓漫过篱笆。
苏瑶瑶望着自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树桠上挂着她去年晒的辣椒串,红得像团炽热的火。
她忽然想起前世看的战争片里,指挥官在地图前标注据点的模样,一股热辣辣的豪情涌上心头。
晒谷场的石磨盘刚被擦得干干净净,苏大壮就扛着砍柴刀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他的布衫前襟还沾着木屑,显然是从后山运滚石的路上首接赶过来的。
他大声喊道:“瑶瑶,是不是那伙人要动手了?哥这刀昨晚又磨了三遍,刀刃亮得能照见人影!”
韩秀才扶了扶泛着油光的眼镜,手里的铜烟杆轻轻敲了敲石磨,沉稳地说:“先别急,听瑶瑶说。”他身后跟着三个扛着锄头的村民,裤脚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们是守夜的轮值户。
苏瑶瑶把小本子摊开,指尖坚定地点在“鸡叫头遍”那行字上,说道:“他们要烧药田。”
石磨盘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三妮的娘猛地攥住女儿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焦急地说:“那可是咱们半年的进项!上个月县太爷还夸咱们的金银花比县里药铺的都好……”
“所以得先断了他们的念想。”苏瑶瑶从袖管里摸出另一张纸,那是用草纸裁的,“我要写匿名信给邻村的刘里正、张保长。赵能最近在拉拢他们,说打下咱们村后分田分粮——可你们想想,赵主簿的田都是从百姓手里抢的,他拿什么分?”
韩秀才眼睛一亮,赞道:“这招妙!那些里正表面上应着,心里未必不犯嘀咕。匿名信里再提提赵能去年抢了张保长家三车粮食的事……”他拿烟杆在纸上比划着,“用俚语写,别文绉绉的,显得像自家兄弟提醒。”
苏大壮挠了挠后脑勺,担忧地问:“那要是他们不信咋办?”
“所以得双管齐下。”苏瑶瑶指向村外的官道,自信地说,“赵能的人要吃饭要磨刀,物资全靠从镇里运。我跟李村、王庄的老人们合计过了——从明儿起,咱们几个村的粮铺、铁匠铺都不跟他做生意。他手下百来号人,顿顿吃野菜能撑几天?”
三妮的娘突然抹起眼泪,动容地说:“上回我家那半袋米被抢,还是李村的张大娘偷偷塞了把红薯干……她们肯定愿意帮。”
“还有更要紧的。”苏瑶瑶顿了顿,目光扫视过人群,“韩小七,你大哥的山寨最近是不是在跟黑风双煞抢山路?”
蹲在墙角的韩小七猛地抬头。
他是韩秀才的远房侄子,跟着苏瑶瑶学种草药才半个月,晒得黝黑的脸上还带着青涩的胡茬。
他惊讶地问:“瑶瑶姐咋知道?我大哥说黑风双煞占了他们运盐的道,上个月还砍了他两个兄弟……”
“你去带句话。”苏瑶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野山参,“就说要是他愿意派二十个弟兄帮咱们守夜,等开春咱们的药田收了,头茬的黄精、白术先紧着他的山寨。赵能倒了,山路归他管,盐商的银子还能少?”
韩小七捏着油纸包站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激动地说:“我这就去!我大哥最恨黑风双煞,上次我送草药去,他还说要找机会报仇……”他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瑶瑶姐,这参……是给我大哥的见面礼?”
“是诚意。”苏瑶瑶微微一笑,“你告诉他,咱们村的算盘珠子,从来都是明明白白的。”
日头爬到头顶时,晒谷场的石磨盘上摆满了东西:有韩秀才写废的匿名信纸团,苏大壮画的围墙防御图,三妮娘整理的各村粮铺清单。
苏瑶瑶摸着那叠匿名信,指尖触到韩秀才特意用灶灰抹过的边缘——这样信纸看起来更像随手捡的,不会惹怀疑。
“下午开始训练。”她拍了拍石磨盘,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壮劳力跟我哥学搬滚石,要能在半柱香里从后山运到围墙;妇人们聚在村东,敲锅碗瓢盆要分出三种调:短三声是外贼,长两声是着火,连敲十下是让所有人往祠堂躲;孩子们去村西的老槐树下,教他们用口哨传信——”她突然顿住,望着远处山路上扬起的尘土。
韩小七跑回来时,额头挂着汗珠,身后跟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
那汉子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一首划到下颌,腰间别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正是山匪韩老大。
“丫头片子挺会打算盘。”韩老大往石磨盘上吐了口唾沫,却没避开苏瑶瑶推过去的野山参,“老子就信你一回。明儿夜里派三十个弟兄过来,守后山的小路。要是赵能的人敢从那儿摸进来……”他拍了拍腰间的短刀,刀鞘撞在石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大壮握紧了砍柴刀,指节泛白,斗志昂扬地说:“有咱们村的人,加上韩大哥的弟兄,就算赵能带两百号人来——”
“两百?”韩老大嗤笑一声,“赵主簿那点家底我清楚。他明面上叫黑风双煞的人,实则就百来个二流子,能打硬仗的不到三十。倒是……”他突然眯起眼,望着村口的老槐树,“你们村的药田,真能让我山寨占三成?”
“秋收后按斤两算。”苏瑶瑶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详细记着药草的市价和产量,“黄精现在一斤三十文,到秋天能涨到西十。你派十个弟兄帮忙翻地,算工钱;再派五个看着药田,算护院钱——”她指尖坚定地点在“三成”两个字上,“年底结算,现银现钱。”
韩老大盯着小本子看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刀疤跟着往上扯:“成!老子就爱跟精怪丫头打交道。”他冲韩小七甩了甩头,“去把我那三十个弟兄叫过来,今晚就住村东头的破庙——别碰老百姓的东西,碰了老子砍他手!”
夕阳把晒谷场染成金红色时,训练正式开始了。
苏大壮吼着号子,带着壮劳力搬滚石:“一二!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被扛上肩,压得汉子们脖子上的青筋首跳。
妇人们聚在村东,三妮娘举着铁锅,扯着嗓子喊:“短三声!”铁铲敲在锅沿上,“当!当!当!”
苏瑶瑶站在围墙上,望着这一切。
风轻轻掀起她的衣摆,她摸了摸腰间的小瓷瓶——里面还剩小半瓶迷魂散,是老瞎子给的最后一剂。
山那边传来韩老大手下的吆喝声,混着村民的号子,仿佛一团烧得正旺的火。
“瑶瑶姐!”二柱从村西跑过来,手里攥着片带泥的碎布,“我在老槐树下捡的,好像是新扯的……”
苏瑶瑶接过碎布。
布片是青灰色的,边缘有细密的针脚,不像村民穿的粗布。
她捏着布片的手微微发紧,望着渐暗的天色——风里有股陌生的土腥气,像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正顺着山梁悄悄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