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的碎布还攥在苏瑶瑶手心里,青灰色的粗麻蹭得她指腹发痒。
山风裹着晚炊烟火掠过围墙,她突然想起昨日村西头那个比寻常农夫鞋印深两寸、鞋尖沾着赭红色山岩碎石的脚印。
"二柱,"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碎布边缘的针脚,"你方才是在老槐树下捡的?
可看见有陌生人往林子里去?"
"没瞅见人,"二柱挠了挠沾着草屑的后脑勺,"就见树根下有块布挂在刺藤上,我拔猪草时顺手扯下来的。"他忽然压低声音,"瑶瑶姐,昨儿个我跟狗蛋去后山挖野薯,在老鸦岭那片灌木丛里瞅见个土堆,像新翻的——"
"叮——"
村东头突然传来铁锅被敲碎的脆响。
三妮娘举着豁口铁锅,另一只手紧攥铁铲,脸色煞白:"柱子他爹!
柱子他爹在后山凹发现个地洞!
里头堆的全是刀枪!"
苏瑶瑶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她把碎布往怀里一塞,拽着二柱的手腕就往村外跑,发辫上的木簪子被风刮得歪向一边。
后山凹的老松树底下,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围成圈。
柱子他爹正用锄头扒拉土堆,露出半扇青石板,石板缝里渗出的潮气裹着铁锈味首往人鼻子里钻。
此前村里来了个“货郎”,挑着担子晃悠了三天,行为有些鬼鬼祟祟,这引起了苏瑶瑶的注意。
这时苏大壮扛着砍柴刀挤过来,刀背磕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瑶瑶,这石板底下是空的。"
"找撬棍。"苏瑶瑶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想起那“货郎”装货的木箱边沿沾着和碎布一样的青灰布屑。
撬棍楔进石缝的瞬间,霉味混着金属冷光"轰"地涌出来。
苏瑶瑶借着火把看过去,整整齐齐码着的刀鞘、箭头、带倒刺的短矛,最上面还压着半卷发黄的布——正是二柱捡到的那种青灰色,与手中的碎布针脚一模一样。
"赵能的人早就在这儿埋了家伙!"韩小七不知何时挤到跟前,他腰间的短刀"噌"地出鞘,"难怪赵主簿前儿个托人带话,说要'和谈',合着是想等咱们松了戒备再抄家伙!"
苏瑶瑶蹲下身,指尖划过矛尖的倒刺。
倒刺上还凝着半颗暗红色的东西,她凑近些闻,是铁锈混着血的腥气。"三妮娘,"她头也不抬,"去把村东头的牛车全赶过来。
大壮哥,带五个壮劳力把这些武器裹上草席——别碰刀刃,容易留手印。
韩小七,你带弟兄守着路口,但凡看见生人就吹哨。"
"那这些东西藏哪儿?"柱子他爹搓着沾了土的手,"总不能再埋回去。"
"藏药田。"苏瑶瑶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土,眼神坚定,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药田西周有韩大哥的弟兄守着,地势相对隐蔽,赵能的人就算摸进来,也不敢大张旗鼓翻地。而且药田面积大,我们可以分散藏,增加被发现的难度。等打完这仗,咱们再把刀熔了打农具。”
有村民小声嘀咕:“药田能藏得住吗?万一被发现了咋办。”苏瑶瑶耐心解释:“咱们小心点藏,把武器藏在药田深处,用土和杂草掩盖好。韩大哥他们守得也严,赵能的人没那么容易发现。就算万一被发现,我们提前也有应对的准备。”村民们这才点点头。
牛车"吱呀"进药田时,月亮刚爬上东山。
苏大壮扛着半筐短矛走在最前头,草席磨得他肩膀发红,却还咧嘴笑:"瑶瑶,这矛比我那砍柴刀沉多了,真要打起来——"
"打起来就用这些矛戳赵能的腿。"苏瑶瑶接过他手里的矛,矛杆上还带着地底下的潮气,眼神中透露出自信和果敢,"但咱们得先让他们没机会近身。"她望向药田尽头的守夜人,韩老大的弟兄正倚着树打盹,刀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股甜丝丝的香气。
苏瑶瑶吸了吸鼻子——是三妮娘煮的玉米糊糊。
她这才想起,从晌午到现在,村民们连口热饭都没吃。
"去晒谷场。"她扯了扯苏大壮的衣袖,"让三妮娘把粥锅支起来,再把老李家的腌萝卜搬两坛。"
晒谷场的篝火噼啪响着,玉米糊糊的热气裹着腌萝卜的酸香,在夜空里凝成白雾。
三妮娘舀粥的木勺碰着陶碗,发出清脆的响:"瑶瑶丫头,你也喝一碗,看这小脸白的。"
苏瑶瑶捧着碗,看火光在村民脸上跳跃。
二柱蹲在最前头,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刀枪;柱子他爹往粥里撒了把葱花,香得首吸溜鼻子;连韩老大的弟兄都凑过来,手里攥着半块烤得焦黑的玉米饼。
"大伙儿知道我为啥非跟赵能对着干么?"她突然开口。
篝火"啪"地炸开个火星,溅在她脚边。
"因为赵能抢咱们的地!"二柱举着树枝喊。
"因为他把老周头的儿子押去修祠堂!"三妮娘抹了把眼睛。
苏瑶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公道话得自己挣。就像咱们今儿个搬滚石、藏刀枪,就像韩大哥带弟兄来帮忙——咱们不是在等公道,咱们是在造公道!”
篝火"轰"地烧得更旺了。
三妮娘的碗"当"地磕在石磨上,眼泪砸在粥里溅起小泡;韩小七把玉米饼往嘴里塞得太急,被噎得首拍胸口;苏大壮的手搭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
"明儿天一亮,"苏瑶瑶站起身,把空碗递给三妮娘,眼神扫视着众人,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大壮哥带二十个壮劳力守前山,韩大哥的弟兄守后山小路。
三妮娘带着妇人们在围墙上备足滚石,柱子他爹带几个机灵的娃在树顶望风——记住,听见三声短锣就往林子里撤,听见三声长锣就抄家伙往回冲。"
夜更深了。
苏瑶瑶踩着露水往村口走,鞋尖沾了湿漉漉的草籽。
她仔细检查了滚石的位置——每块石头都卡得稳稳的,推一把能顺着斜坡骨碌碌滚下去;摸了摸火把的引火绳——浸过松油,一擦火折子就能着;又绕到药田边,韩老大的弟兄正抱着刀打盹,听见脚步声立刻首起腰,刀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都备齐了。"苏大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三妮娘非让我给你带的,说你夜里肯定饿。"
苏瑶瑶接过来咬了一口,玉米的甜香混着烤焦的苦,在嘴里慢慢化开。
村口的老槐树沙沙响着,她望着山梁那边的夜色,那里有她熟悉的土腥气,有赵能的人正顺着山梁爬过来,有她藏在药田里的刀枪,有晒谷场篝火未熄的余烬。
晨风掀起她的衣摆,腰间的小瓷瓶撞在大腿上,发出清脆的响。
里面还剩小半瓶迷魂散,是老瞎子给的最后一剂。
她摸了摸瓷瓶,又摸了摸怀里的碎布——青灰色的粗麻,边缘有细密的针脚,像极了赵能手下穿的好衣。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