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上的猫头鹰刚掠过屋脊,苏瑶瑶的窗纸便被叩出细碎声响。
“大壮哥去柴房取松明了,二郎在灶屋温茶。”她对着门外轻声说道,手指在腰间小瓷瓶上两下,门闩“咔嗒”一声打开了。
苏二郎是苏瑶瑶的弟弟,从小聪慧好学。
父亲死后,家里太过困难,便把二郎寄养在舅舅家。
他平日里总爱穿着月白色的儒生长衫,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虽然看着柔弱,但他内心善良勇敢,且对姐姐极为敬重。
今日他从舅舅家回来,立刻将自己发现的可疑情况告知了姐姐。
这时,李秀娘裹着青布斗篷闪了进来,发间的银簪撞在门框上,发出丁零一声——那是她特有的暗号。
“赵能的人昨夜翻了三道梁。”李秀娘摘下斗篷,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短打,腕间的铜铃随着动作轻轻作响,“我在山神庙歇脚时,听见他们说‘那小妮子精得很,得把网撒密些’。”她从怀里掏出半块油皮纸,展开后是歪歪扭扭的炭笔画,“这是后山水涧的地形图,我瞅着他们标记了七处落脚点。”
苏瑶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深知赵能必定不怀好意,会利用地形来对付村民。
可此刻她盯着图纸上的红点,福气感应带来的热流从脚底升上来——最西头那个标记点,隐约泛着刺目的黑芒。
“把韩老大的弟兄调三个去西头。”她抓起炭笔在图上圈了圈,神色坚定地说,“从大壮哥那边的壮劳力里分五个人过去守着,就说我昨夜梦见山崩,心里慌得很。咱们必须提前做好防备,不能让赵能他们得逞。”
“成。”李秀娘干脆地回应道,指尖却顿在图纸边缘,“瑶瑶,你这福气……可还受得住?”
“受得住。”苏瑶瑶把图纸折好塞进陶瓮底下,抬头时正好与苏二郎的目光撞在一起。
少年抱着茶盘站在门口,月白色的儒生长衫沾了灶灰,眉峰紧紧拧着:“阿姐,我今日从舅舅家回来,看见赵老西在村东头老井边转了三圈,手里攥着个布包,像是装了秤砣。”
“赵老西?”苏大壮刚好掀帘进来,手里的松明子噼啪炸出火星,“那赌鬼欠了赵能五石米,上回偷我晒的肉干被我逮住,还说要‘血债血偿’呢!”
“王婶来了!”院外突然传来小娃的尖嗓音。
苏瑶瑶刚把陶瓮推回原位,就见王婶掀着门帘冲了进来,鬓角的银梳歪在耳后,手里攥着的蓝布帕子湿哒哒的。
“瑶瑶啊,我刚在河边洗衣,瞅见赵老西往草垛里塞东西!我假装捡柴凑过去,那布包漏了角——是、是火药!”
茶盏“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苏瑶瑶的心跳得耳膜发疼。
此刻她福气感应里的黑芒突然暴涨,顺着王婶手指的方向——村东头第三个草垛,那里的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硫黄味。
“柱子他爹!”苏瑶瑶冲出门大喊,正撞见柱子他爹扛着锄头往晒谷场走,“带五个壮实的叔伯去村东草垛,就说我前日里拾到张破纸,上面写着‘火起东头’。这关系到咱们村子的安危,大家动作都快点!”
“得嘞!”柱子他爹应着,裤脚带起一阵风。
苏瑶瑶转身时撞进苏大壮怀里,他掌心还沾着松明子的油,粗声粗气地说:“瑶瑶你别慌,哥这就去把草垛围起来,再让三妮娘带妇人们挑水守着。”
“慢着。”李秀娘突然拉住他,“赵老西能把火药藏在草垛,肯定是想引咱们分散人手。瑶瑶,你那迷魂散……可备好了?”
苏瑶瑶摸向腰间的瓷瓶,指腹触到冰凉的陶壁。
后半夜她在药田检查时,福气感应突然在药架最底层的瓦罐上发烫——掀开一看,竟躺着半瓶老瞎子留下的迷魂散。
此刻瓷瓶撞着大腿,仿佛在替她数着心跳。
“等会儿我去草垛那边转一圈。”她扯了扯苏二郎的衣袖,“二郎跟我扮作拾麦穗的小娃,赵老西认不出;大壮哥带韩老大的弟兄去后山,李秀娘你去前山,就说我梦见白胡子老头托梦,说东西两头有灾。咱们要全方位做好防御,不能有丝毫懈怠。”
“阿姐。”苏二郎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少年的掌心滚烫,“你总说公道要自己造,可要是……要是真出了事——”
“不会出事的。”苏瑶瑶从怀里掏出昨夜在药田捡到的碎布,青灰色粗麻,边缘针脚和赵能手下号衣一模一样,眼神坚定地说,“他们来了,咱们就用滚石砸,用火把烧,用刀枪挡。咱们有二十个壮劳力,有韩老大的弟兄,有三妮娘的滚石,还有彼此,一定能守住村子。”
夜更深了。
晒谷场的篝火重新烧了起来,三妮娘端着陶盆挨个儿分热粥,玉米的甜香混着松脂味飘得老远。
苏瑶瑶站在火堆旁,望着围坐的村民:韩小七攥着玉米饼的手青筋凸起,柱子他娘把菜刀藏在围裙底下,连最胆小的二狗子都举着根削尖的木棍——那是他爹连夜给他削的。
“大伙儿记不记得前段时间贡品的事?赵能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她提高声音说道。
看着人群里此时发亮的眼睛,苏瑶瑶只觉此刻大家团结一心,充满希望。
天快亮时,苏瑶瑶带着苏大壮检查最后一道防线。
她蹲在围墙边,用指甲划了划滚石底下的木楔——松了。
“大壮哥,”她把木楔往土里又砸了三寸,严肃地说,“这石头得卡稳当,要是滚一半卡住,砸不着人倒伤了自己。咱们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
“知道啦。”苏大壮摸着后脑勺笑,“你昨儿个检查了八遍滚石,五遍火把,三遍刀枪——”
“第九遍。”苏瑶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再查一遍引火绳。”她揪起一根浸过松油的麻绳,凑到鼻尖闻了闻,松油的清苦混着点焦香,“得浸透了,擦火折子才能‘轰’地着起来。”
“瑶瑶!”三妮娘从村口跑过来,鬓角沾着露水,“守夜的柱子说,山梁那边有动静,像是……像是马蹄声。”
苏瑶瑶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腰间的瓷瓶撞得大腿生疼,怀里的碎布被攥得发皱。
山梁那边的土腥气更浓了,混着若有若无的马粪味——赵能的人来了。
“大壮哥去前山,二郎带守夜的娃上树望风,李秀娘去后山。”她的声音稳得像是块老玉,沉着地安排,“三妮娘,让妇人们把滚石推到围墙边,听见三声短锣就往林子里撤,听见三声长锣——”
“就抄家伙往回冲!”韩小七的吼声从晒谷场传来,惊得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苏瑶瑶望着渐亮的天色,山尖的鱼肚白里透出点金红。
她摸了摸腰间的瓷瓶,又摸了摸怀里的碎布,突然听见村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村民的草鞋声,是皮靴碾过碎石的轻响。
“谁?”苏大壮的声音像炸雷。
那脚步声顿了顿,接着传来个陌生的男声,带着点沙哑的笑意:“苏姑娘,在下奉城主之命,送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