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漫过青冥山的脊梁。张尘站在祖师殿的飞檐上,衣袂被山风掀起,像一面破碎的旗。右眼嵌入的青铜钱币微微发烫,视野里,整座大殿褪去了砖石的表象,露出内里森然可怖的真相——
这哪里是什么殿堂,分明是一具庞大的青铜棺椁。的飞檐是棺椁西角的镇魂钉,朱漆大门是棺盖的缝隙,而那些随风轻响的铜铃,则是缠绕在棺身上的锁链坠饰。
"十二金人巡夜,子时三刻交替。"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背着琴匣,白玉箫斜插腰间,盲眼中倒映着月光,"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张尘的指尖抚过竹剑。自从在断龙崖嵌回青铜钱币,这把剑就变得异常安静。剑身上的星图不再闪烁,剑格处的血瞳也始终闭合,仿佛在积蓄力量。唯有剑脊上那行"青冥葬剑"的小字,时不时渗出金光,提醒着他月圆之夜的约定。
铛——
远处传来更漏声。几乎同时,十一道金光从不同方向掠向祖师殿,在殿前广场上化作金甲武士。他们步伐整齐地绕殿巡视,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燃烧的金痕。
"那是前代葬天者的金身。"铃的指尖微微发抖,"被'祂们'炼成了傀儡。"
张尘的右眼突然刺痛。在金甲武士空洞的胸腔里,他看到了跳动的心脏——每颗心上都插着一根青铜钉,钉尾缠绕着猩红的丝线,一首延伸到地底深处。
第十一道金光掠过檐角时,张尘动了。
不是飞掠,不是腾跃,而是如同落叶般轻轻飘下。竹剑在月光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剑尖轻点最后那名金甲武士的后颈——正是青铜钉没入的位置。
"叮"的一声脆响,如同水滴落入古井。
金甲武士僵在原地。他缓缓转身,面甲下传出沙哑的声音:"第七纹......终于来了......"金甲突然龟裂,露出里面干枯的身躯。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胸口插着的青铜钉正在一点点融化。
"快......"老者抓住张尘的手,将一枚玉简塞入他掌心,"地宫钥匙......在心脏......"话音未落,他的身体便化作金沙,随风飘散。
其余金甲武士同时转头。
没有呼喊,没有咆哮,十把金剑同时出鞘的铮鸣就是最好的战书。剑光交织成网,朝张尘当头罩下。这些剑招看似简单,实则暗合天道,每一剑都带着山岳般的威压。
竹剑横栏。
没有华丽的剑招,只是最简单的格挡。但就在金剑即将触及竹剑的刹那,剑格处的血瞳突然睁开!金光爆射中,十把金剑同时凝滞,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
"现在!"张尘低喝。
铃的白玉箫离鞘而出。少女咬破指尖,在箫身上画下一道血符。箫音响起时,竟不是清越的乐声,而是某种古老的吟唱: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十名金甲武士如遭雷击。他们胸口的青铜钉剧烈震颤,发出凄厉的哀鸣。趁此机会,张尘的竹剑连点十下,每一剑都精准刺中钉尾的红线。
红线断裂的瞬间,异变陡生。
金甲武士们集体跪地,面甲自动掀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头盔下没有头颅,只有一团蠕动的金光。这些光团挣扎着脱离铠甲,在空中汇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
"大师兄......"人影发出重叠的声音,"为我们......报仇......"
金光轰然炸裂,化作漫天光雨。每一滴"雨"落在祖师殿上,都会腐蚀出一小块锈斑。转眼间,庄严的大殿就变得千疮百孔,露出了底下的青铜本质。
铃的箫声戛然而止。她踉跄着扶住石栏,七窍都渗出血丝:"地宫入口在......"
话音未落,整座祖师殿突然下沉!朱漆大门扭曲变形,最终形成一个旋转的青铜漩涡。漩涡中心幽深不见底,隐约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
张尘的右眼灼痛加剧。透过青铜钱币,他看到漩涡深处躺着个巨大的心脏——由青铜铸成,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每跳动一次,就有大量猩红丝线从心室射出,沿着地脉流向西面八方。
"青冥剑宗所有弟子的本命剑......"他握紧玉简,"都连着这颗心。"
铃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小心!"
地面裂开,十根青铜锁链破土而出,如同巨蟒般缠向两人。这些锁链上刻满了禁制符文,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结。
张尘不退反进。竹剑上的血瞳完全睁开,剑身星图逐一亮起。当第七颗星点亮时,剑锋突然变得虚幻,仿佛由光织就。他迎着锁链一剑斩下——
没有碰撞声。
锁链如同幻影般被剑刃穿过,但紧接着,链条上的符文开始一个个熄灭。失去禁制的锁链瞬间锈蚀,最终断裂成满地铜渣。
"这是......"
"葬剑式。"张尘凝视着竹剑,"斩断联系的法门。"
漩涡深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心跳。更多的锁链喷涌而出,这次每根链条末端都连着一名青冥长老的虚影。他们双目赤红,手中剑诀变幻,竟是使出了青冥剑宗的镇派绝学——【天刑剑阵】!
剑气如暴雨倾盆。
张尘将铃护在身后,竹剑舞成光幕。每挡住一道剑气,剑格处的血瞳就黯淡一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天刑剑阵借的是地宫心脏的力量,几乎无穷无尽。
"替我争取三息。"他突然低声道。
铃二话不说摘下琴匣。这次她掀开的是第三层——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金剪,剪刃上沾着干涸的血迹。
"阿满师叔的嫁妆。"少女惨然一笑,"本打算留着自己用的。"
金剪飞出的瞬间,天地为之一静。所有袭来的剑气都凝固在半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趁此机会,张尘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将竹剑刺入自己的心脏!
不是自戕,剑尖入肉三寸便停。奇怪的是没有鲜血涌出,反而有金光顺着剑身回流。当金光注满剑身时,竹剑突然变得透明,显露出内里封印的东西:
那是一截指骨。
青冥祖师的指骨。
"以血为引,以骨为钥。"张尘拔出竹剑,伤口竟自行愈合,"开!"
指骨脱离剑身,化作流光射入漩涡中心。下一刻,整个地宫剧烈震动。青铜心脏表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里跳动的金色核心。
"那是......"铃的盲眼突然流泪,"阿满师叔的......"
心脏深处,悬浮着一颗金色的眼球。
张尘的右眼突然流下血泪。不需要解释,他己然明白——这才是他真正的右眼,三百年前亲手挖出封印的那颗。而青铜钱币中的,不过是眼球的投影。
"接住!"
铃突然抛来白玉箫。张尘凌空接住的刹那,箫身突然伸长,化作一柄玉剑。更神奇的是,剑格处正好有个凹槽,与竹剑的剑尖完美契合。
两剑相触,异变陡生。
竹剑上的星图与玉剑上的血符同时亮起,最终在剑锋处汇聚成一点璀璨的金芒。张尘福至心灵,对着漩涡中心的金色眼球,刺出了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一剑——
没有风声,没有剑光。
这一剑仿佛超越了时空,刚出手就己命中。剑尖触及眼球的瞬间,整个青冥山为之一静。紧接着,以祖师殿为中心,方圆千丈的地面开始塌陷。
不是崩塌,而是某种存在了三百年的幻象终于破碎。砖石瓦砾褪去后,露出了青冥山真正的模样:
十二具青铜棺椁呈环形排列,棺首全部指向中央的祭坛。坛上插着一把剑,剑身没入祭坛,只露出缠着红绳的剑柄。
晚晴剑。
而在祭坛边缘,跪坐着一个黑袍人。他的右手少了三根手指,正用剩余的两指在地上画着某种阵法。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张与张尘一模一样的脸。
"你来了。"黑袍人轻笑,"比我预计的早了三百年。"
张尘的竹剑突然剧烈震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剑格处的血瞳完全睁开,死死盯着黑袍人——或者说,盯着他眉心处那个金色的?印记。
"你不是我。"张尘握紧剑柄。
"当然不是。"黑袍人站起身,掀开兜帽。他的面容开始变化,最终定格成青冥祖师的模样,"我是守墓人,也是......掘墓人。"
祭坛突然亮起血色符文。晚晴剑开始嗡嗡震颤,剑穗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铃声,十二具青铜棺椁同时开启,每个棺中都坐起一具金身——
正是前代葬天者的遗体。
"月圆之夜,葬剑之时。"黑袍人张开双臂,"欢迎参加你的葬礼,第七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