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漫过重生枫林的梢头。
张尘倚着半截焦黑的青铜柱,指尖无意识心口。朱砂痣在暮光中泛着诡异的靛蓝光晕,细碎星辉随呼吸明灭,在玄色衣襟上晕染出蜿蜒河图。这河图不似往生水纹,倒像倒悬的星海——北斗七星错位,紫微垣隐现蛇形裂痕,参宿西的位置赫然插着半截青铜断剑。
"喀嗒。"
脚边青铜残片突然震颤,惊落三片新生的枫叶。叶片坠地时竟发出玉磬般的清响,叶脉鎏金纹路在地面投射出扭曲卦象。张尘俯身拾起残片,裂纹中渗出琥珀色浆液,遇风凝固时显出一行倒逆铭文:【青天烬,焚我骨】,字迹边缘泛着磷火般的幽绿。
"公子可识得这幅星图?"
清泠女声自断碑处飘来。张尘猛然抬头,见十步外残缺的"镇魂碑"上,坐着位雪衣赤足的女子。她足尖垂落的青铜细链没入碑文裂缝,链尾缀着的冰棺模型不过拇指大小,棺盖却精密异常:三寸见方的寒玉表面,阴刻着三百年前血枫林祭坛的全貌,连苏晚鬓角散落的发丝都纤毫毕现。
最刺目的是她眉心那点朱砂——与苏晚的印记分毫不差,只是边缘泛着深海般的靛蓝,仿佛将整条往生河都凝在这方寸之间。当暮色掠过她苍白的脸,张尘发现其耳垂竟缺了块月牙状的肉,伤口处爬满青铜苔藓。
女子素手轻扬,张尘衣襟上的血砂河图突然浮空。星象扭曲重组,化作十二只青铜鸦雀环飞,鸦喙衔着的青冥祖师残魂碎片正渗出靛蓝液体。第七只鸦雀俯冲时,羽翼扫落的星尘竟在地面凝成微缩的往生河道——河道支流处结满人面冰花,每朵冰晶中都映着张尘不同时期的容颜:七岁稚童执木剑刺枫、三百岁老朽在青铜门前刻碑、还有此刻满身星烬的自己......
"三日前,东麓支流突现异象。"女子足尖轻点冰棺,模型应声涨至等人高。寒玉棺盖透明如水,内里冰封的少年面容令张尘瞳孔骤缩——那分明是自己十六岁的模样,只是眉心多出道蛇形金纹,心口插着的竟是半截晚晴剑!
"每朵冰花都是往生河的泪。"女子指尖抚过棺中少年眉眼,冰面突然浮现密密麻麻的星纹算式,"公子可知,这些算式在计算什么?"
张尘的脊骨金脉骤然暴起。晚晴剑未出鞘便震碎冰棺,飞溅的冰晶却在空中重组,拼成完整的青铜轮盘。轮轴处缺失的七星方位,正与他心口朱砂痣的靛蓝光晕完美契合。当第一缕暮光穿透轮盘,整片枫林突然簌簌作响——新叶背面的鎏金纹路如琴弦绷首,奏出与往生河潮声相悖的韵律。
"铮!"
铜铃自鸣声撕裂暮色。张尘耳垂的镇魂铃突然炸裂,碎片在空中凝成苏晚的虚影。她残破的指尖指向东北方,唇间溢出的星砂聚成箭头,首指地脉深处某处裂隙。几乎同时,女子腕间青铜细链寸寸断裂,冰棺碎片在她周身结成逆北斗星阵。
"小心时辰。"女子眉心靛蓝暴涨,身后浮现十二扇青铜门虚影,"子时三刻,往生河要倒流了。"
地脉突然传来锁链绷断的脆响。张尘俯身贴耳于焦土,听见岩层下传来黏腻的蠕动声——那不是蛇虫的窸窣,更像是皮肉与青铜摩擦的声响。金脉在掌心凝刃,剖开地面瞬间,琥珀色浆液喷涌如泉,液中沉浮着半枚青铜钥匙。
钥匙插入虚空裂隙的刹那,黑暗如浓稠的蜜糖渗出。在这诡异的黑暗中,张尘看见:
十七岁的苏晚跪在青铜祭坛,将发间琉璃簪刺入心口。簪头溅出的不是血,而是靛蓝星砂。砂粒在空中拼出逆《葬天诀》,正是此刻女子施展的星阵。而在她身后,青冥祖师的断指正悄悄爬上祭坛......
"幻象!"晚晴剑突然横斩,剑锋却穿透虚影劈在镇魂碑上。碑文裂缝中渗出青铜汁液,落地竟化作小蛇游向女子。她足尖轻点蛇首,蛇身顿时暴涨成巨蟒,鳞片间浮现的正是张尘在深渊见过的星骸算式。
"看看你护着的苍生。"女子跃上蟒首,蟒瞳射出光幕。光中浮现青冥山脚下的村落:农夫在青铜化的麦田劳作,孕妇腹中胎儿心口嵌着微缩?符,连檐角铜铃都化作监视的瞳孔......
剑穗铜铃突然裂开细纹。张尘的倒影在青铜汁液中扭曲变形,持剑的手背爬满星纹,与棺中少年如出一辙。最骇人的是心口朱砂痣,此刻正伸出靛蓝触须,与女子眉心血印遥相呼应。
狂风卷着燃烧的星屑突至。雪片触及枫叶金脉,新生的叶片急速枯萎,叶脉渗出浑浊的青铜脓液。张尘的朱砂痣如遭烙铁,剧痛中浮现的画面令他窒息:
三百个自己在不同时空挥剑,剑锋所指皆是苏晚心口。每个苏晚消散时,都有一粒靛蓝星砂溅入轮回井。而当最后粒星砂填满井口,井底升起的正是雪衣女子!
"时辰到了。"女子突然扯下眉心朱砂,靛蓝血液在空中凝成钥匙,"让你看看真正的往生河源......"
钥匙插入虚空,裂隙骤然扩张。张尘被星流卷入时,瞥见女子耳后浮现蛇形刺青——与棺中少年的金纹完全相同。坠入黑暗的瞬间,他听见三百声剑鸣在时空尽头共鸣,而最后一声,分明是十六岁自己在血枫林斩出的那一剑......
坠地时没有疼痛,唯有腐叶的气息。当张尘撑起身,晚晴剑的微光映亮前方石碑——那是块遍布剑痕的玄武岩,碑文被青苔覆盖,唯有"苏晚"二字清晰如新。拂去苔藓的刹那,他浑身血液凝固:
碑文记载的亡故日期,竟是三百年前血枫林祭典的三日后。而落款处,分明刻着十六岁自己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