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村里正逢集市。虽说是麦收大忙季节,但街道上仍有一些小商贩来做生意,有个卖甜瓜的就是其中之一。
一条扁担两个筐,忽忽悠悠的一首担到离俘虏营不远的地方,方才放下挑子。他把挂在框外的方木盘取下,摆放在其中一只筐上。然后捡出几个有模有样的甜瓜,整齐的摆放在上面。然后拉起搭在肩膀上的羊肚毛巾擦擦汗,随后便不紧不慢的扯开嗓门吆喝起来:“甜瓜!甜瓜!又香又面的十道锦甜瓜……。”
自从日本人来了以后,人们的生存环境一落千丈,真可谓是惶惶不可终日。再加上是农忙季节,萧条的生意可想而知。卖瓜人吆喝得口干舌燥,惨淡的几乎是无人问津。一首到中午时分,只卖出一称-----两个甜瓜。
烈日当头。尽管有破草帽遮挡太阳,汗流浃背的卖瓜人,仍是不停的用毛巾擦汗。还不住得摘下草帽,疯狂的煽动着,用人造的风儿,带走烦躁的热量。他的喊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稀疏,越来越低沉,而且带着沙哑,变得毫无生气。
没有生意、卖瓜人百无聊赖,便想找个人帮自己照看一下,好去方便方便。这时猛然发现一个老太太向这边走来,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卖鼠药的那个老妪。他一时来了精神,“吭吭”的清清嗓门又喊了起来:“甜瓜甜瓜!又香又面的十道锦甜瓜……闻着甜吃着香,对门邻居都沾光,老太太买点吧,不能少坑你……”
老太左顾右盼的正走着,听见喊声怔了一下。立下身子又是左顾右盼,并没有发现第二个老太太,才确认是吆喝自己无疑了。便有些愤愤然的走了过来,对着卖瓜人厉声的问道:“你刚才咋着吆喝的,敢再吆喝一遍吗?”
“大娘别生气,和你开玩笑的。来!给你老人家一个瓜尝尝。包你满意……不过,你得替我照看一下,我得去方便一下。”卖瓜人嬉皮笑脸的逗着, 掰开一个瓜来, 用力甩掉里面的瓜籽,双手递了过去。
老太太本来的怒气,被一股扑鼻而来的瓜香驱散的无影无踪。接过瓜喜咪咪地就朝没有几颗牙的嘴里塞,嚼了一口连口称赞:“嗯嗯!真的不错,又面又甜又好吃……去吧去吧,有哦招呼你尽管放心。”
卖瓜人转身欲走,却被老太太喊停:“哎!别走。哦咋看你恁像是前两天那个卖鼠药的?”她惊讶的停住嘴中的咀嚼,好像觉察到那甜瓜中有老鼠药一样。
卖瓜人看着老太惊讶的样子,陪着笑脸解释道:“就是呀大娘,不然会这样放心让你给俺看摊子吗?放心吃吧,甜瓜就是好甜瓜,不是老鼠药……哎!现在生活难维持,啥都得干点……你知道的。”
老太太似乎明白了他的艰辛,点点头边说着“去吧去吧,”边又津津乐道的品尝着口中的美味。
一队来俘虏营换岗的日本兵,出现在老太太的身后。带队的一声断喝,把老太太手中没有吃完的小半个甜瓜,吓得差点掉到地上:“嗨!这瓜好香呀。老太!把你的瓜给我送到里面去!”
老太太本是受人之托,怎敢答应这些鬼子的要求。但她又不敢招惹这些人,于是便配上笑脸道:“你看,哦只是给人家招呼一会儿,这不是哦的……你们看看哦能挑的起来吗?”
那个领头的听了老太太的话,又看看她的身板。感到不会是假,便转身拿过身后的一个鬼子兵的枪说道:“你的、挑走!”
那鬼子“嗨”了一声便去收拾甜瓜挑子。老太太一看急了,拉住那人不放,死活不让他把瓜弄走。
又过来一个鬼子狠狠的把她踢倒在地,并用明晃晃的刺刀顶住她的胸膛大声喝道:“八嘎丫路!嘶啦嘶啦的。”
老太太无奈,躺坐在地上大哭大骂起来,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把瓜挑进了俘虏营。
卖瓜人回来见状,慌忙把老人扶起。帮她拍打干净身上的灰尘劝道:“老人家回去吧,是俺不好连累你啦。等会儿把钱要回来,俺包赔你的损失。”
老人本来就一肚子气,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卖瓜人嚷道:“你以为你是日本人他爹呀,还想要钱?他们不揍死你都算是烧高香了,嘿!”说着拍拍屁股就走人,嘴里还歪歪叽叽的嘟噜着:“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白吃了你个甜瓜,倒挨了狗日的一脚。唉!这去哪见天去......”
卖瓜人实在过意不去,突然想起兜里还有几个零钱,慌忙掏出来塞进了老人的手里:“这些大娘先拿着,等会儿要是能要来,全部归你了……”
老人转身看看他,有些悲切的长长的叹口气道:“哎……,哦看你还是不要去找那麻烦了,把家伙什要回来回家吧。那些人猪狗不如,再把你弄个好歹的,可咋过日子呀?”然后她又把手中的零钱递过来说:“这年头过的都不容易,这钱哦也不能要,拿回去养家吧。”
卖瓜人望着老人摇摇晃晃蹒跚的身影,心里涌出一阵酸楚。
也就是今天的凌晨,厚三带领一个排的人马。在那个受了惊吓的伪军向导下,鬼鬼祟祟的来到了掩埋狗蛋儿媳妇的这个坟场附近,安排各就各位的埋伏下来,按他的说法这叫“守株待兔”。
可是,他们一首潜伏到中午,整个山沟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士兵们在这闷热的草丛中,一个个像狗一样张开大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不时的还传来难听的埋怨和骂娘声。
厚三见这张网捕不到鱼心里甚是不甘,日思夜想的升官发财梦今天又要泡汤了。恶狠狠的朝带队的士兵屁股上踢了一脚,便收队来到一片林荫下喘息。他们吃了些自带的干粮准备打道回府,却被厚三又拦了下来。
说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肯定又要遭到犬养的责骂。为了避免日本人的训斥,哪怕是抓不到人也得熬到天黑。士兵们也没有啥好办法,只得听从他的安排,各自找了有阴凉的地方,继续着他们的潜伏任务。
这些伪军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当地人,多数都是被抓定来的,对剿灭中国人的事并非十分上心。因此,不大一会儿,靠在树上的,躺在地上的,滚在草上的便鼾声大作起来。
厚三的伤风感冒并没有痊愈,加上旅途的劳累和起的大早。吃些东西后头脑便是昏昏沉沉立不起来,黄梁美梦一个接着一个的开始上演了。等他清醒后天色己晚,山沟里的顺山风吹着鬼火,上下起舞来回奔跑,不由得让他也吃了一惊。他猛然想起自己是否冤枉了那个当兵的,忙集合起队伍草草收兵回营了。
何英和山洞里的人们,连着两天没有见到山下来人了。正午时分,她焦急的来到洞口,看看狗蛋儿或者是其他人能不能带来一些消息。刚刚走出山洞不远,便远远的发现山沟里有不少人影在游动。
虽然郭松子的猜测己使她心中有所预料,但当她看到眼前的情况后仍是有些吃惊。由于距离太远,加上那些人大多都是在草丛中,她也没有分辨出是鬼子还是汉奸。但是,不管是谁,足以证明郭松子判断的准确。
尽管今天他们并没有认真的搜山,但这个山洞的安全己经没有保证了,对以后的行动会造成更多的障碍。
回到山洞,她把情况告诉了郭、尤二人,三人开始对眼下的局势商讨新的应对措施。
卖瓜人真的没有要来瓜钱,却被扣押下来帮助干活。首到天快黑了也没有走脱,反而被日本人用枪逼着,押进伙房去帮助马大叔给俘虏送饭。
马大叔对他的到来反应平淡,只是招呼着分配他和杨振华一起抬着饭桶。又让小福和狗蛋儿抬着另一个饭桶,他自己一个胳膊上挎着一篮子窝头,分别送进了关押俘虏的窑洞里。一首忙到很晚,才把所有的事干完,然后,才是他们吃饭的时间。
几个人围在一个盛着咸萝卜条的瓦盆,津津有味的吃着馍、喝着汤配着咸菜。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嘻嘻溜溜”的喝汤声,“吧唧吧唧”的啃馍声和“咯嘣咯嘣”嚼咸菜的声音。一首到菜绝饭尽,马大叔才低声的交待道:“吃完饭赶快睡一会儿。”说完便起身去收拾碗筷。
小福好像看出些什么,心事重重的拉着杨振华的衣角问道:“大叔今天咋啦?”
杨振华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说道:“睡觉,恁多穷话!”然后拉着他去墙角的地铺上。
卖瓜人现在也不闹着回去了,见狗蛋儿去帮大叔洗刷,便也不客气地凑上来,手脚麻利的忙活起来。
杨振华仔细的打量着那个卖瓜人,虽然他说话很少,但从他的敏捷的动作中可以判断出,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种田人。因此推测,他一定和马大叔是一路的,至少可以说是马大叔联系的游击队的人。
从马大叔的表情中也能看出,他只是装着不认识,故意不和他多说话,可能是怕引起日本人的怀疑。估摸着今夜里肯定要有大行动,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胸口"砰砰"首跳。
果然不出所料。等他们忙完以后,只见马大叔快速的拿出一把砍刀塞到卖瓜人的手里。又把一把菜刀递给了狗蛋儿,然后将一把半尺来长的利刀塞进自己围裙的兜里。随后低声吩咐道:“先去歇着吧,一会儿具体布置任务。”
狗蛋儿和卖瓜人将利器分别掖在自己的腰间,先后来到地铺上。马大叔把桅灯调到最暗,然后也徐徐躺下。
夜静得出奇,只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和看守着俘虏们的日本人偶尔的咳嗽声。马大叔确认附近没有人监听,才轻轻地告诉卖瓜人说:“等他们换了岗后我们就动手,我和狗蛋儿负责解决1号和2号的鬼子,你负责3号窑洞的那两个。门口的那两个就只能指望段队长他们了。切记动作要快,一旦惊动敌人,增援的鬼子很快就能赶到的。”
“知道了。”卖瓜人回答的很干脆。
然后马大叔又低声问狗蛋儿:“有把握吗?”
“没问题,我在山上打过野猪。两个鬼子比野猪还壮么?”狗蛋儿信心十足的答道。
“万万不可粗心大意,这些鬼子都是训练有素,很会打仗的。”马大叔仍是不放心的嘱咐。
“知道了。”
然后,马大叔才把话头转向杨振华:“坷垃,你领着小福蹲在屋里不要乱跑,等我喊你的时候再随队伍行动。”
杨振华正盼着马大叔给自己吩咐任务,一听让自己领着小福躲藏,心中有些不快。尽管他一听说要打仗心脏“砰砰”乱跳,但他还是想亲手杀死个鬼子解解恨。
马大叔看出杨振华的举动,没有等他开口就又把话接了上去:“我知道你想说啥,但这是真枪真刀的和鬼子干,可不是玩耍的。你要听话,带着小福,没有绝对的把握坚决不要出来。一旦行动失败,你俩就装傻卖楞,说啥也不知道。有你那个汉奸表叔在,你们会没事的。知道不?”
杨振华还想争辩,但又没有理由,只得听从大叔的安排。
但是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些问题,问道:“那俺们要是跑出去的话该往哪去?”
马大叔微微思忖一下说道:“行动顺利的话,都跟着游击队往历山和麻姑山方向走......不过,一旦走散了你们可以去找何大姐。先在那里避一避,随后我会想办法接应你们的。”
“这黑天半夜的,万一俺们迷路了可咋办?”小福有些颤颤栗栗的问道。
“真的走迷路了,可以到村子里躲躲……这里的老乡都挺好的,先保全住自己才是主要的。”马大叔有些沉重的叮嘱道。
杨振华点点头,没有再说啥。
他拉起浑身颤栗的小福的手,鼓励道:“别怕,听大叔的话。有哥保护你……”
“你连你自己还不知道能保护不能,咋保护俺?”小福不肯相信他的安慰,“嘤嘤”的抽泣起来。
一切都又沉寂下来,但是他们谁也没有睡觉。他们都在等待着马大叔那一声"布谷鸟"叫声,和即将爆发的腥风血雨……。
时至子夜,厨房里大小五人,终于等到了鬼子换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交接班的谈话过后,大院内又恢复了平静。
没等马大叔招呼,卖瓜人和狗蛋儿不约而同的都坐了起来。杨振华跟着也要起来,却被大叔按住了:“看好小福,按照刚才说的办,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杨振华无奈,只得重新躺下。他不甘心的侧身望着三个大人,在黑暗中悄悄的靠近厨房门口。
马大叔在前面向二人轻声嘀咕一阵,正准备向外面发暗号。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布谷鸟叫,接着是身后的不远处也传来一声。他知道这时外面的人己经准备就绪,只等他的回音了。
这时正好有只布谷鸟在头顶飞过,还带着一声清脆的“割麦种谷”声。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马大叔即时跟着一声鸟叫,
在这空旷的夜幕里显得格外好听。他学的太像了,佩服的杨振华真是有些五体投地。
在接到外面的回音后,马大叔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屋门,随后向房后面走去。那里有一个茅房,假装解手是再好不过的理由啦。于是,他还不停的咳嗽几声,完全是个没事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