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一夜之间仿佛衰老了二十岁的老者，山羊胡杂乱地黏着干涸发黑的血痂，额头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磕痕只用了一块沾血的白布勉强捂住，血渍浸透了布边。他身上的华丽锦袍皱巴巴、沾满灰尘，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整个人佝偻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浑浊的老眼看向室内时，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恐惧和近乎绝望的祈求。

他看到陈潭，双腿一软，几乎又要跪下去，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抽气的嗬嗬声。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强撑着没倒下，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主…主人…饶…饶命…小人…小人该死…打扰…” 他语无伦次，词汇在巨大的恐惧中碎裂，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

陈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段朽木，或者一尊布满裂痕的劣质陶俑。斯图尔特家主感觉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他的灵魂。

“东西。”

两个字。没有任何前奏，没有任何解释。冰冷，简洁。

斯图尔特家主如同被鞭子狠抽了一下，猛地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怀中掏出几张折叠整齐、闪着特殊坚韧光泽的羊皮纸，那是枫叶镇商会开具的、可在光明帝国通用的大额金票，面额惊人，足以在帝国腹地置办下一座不错的庄园。还有一枚雕刻着秘银符文、流淌着淡淡空间波动的戒指。

“这是…这是小人、小人还有枫叶镇…所有…所有能…能拿出的…孝敬…请…请您…” 他颤抖着捧上，头死死垂着，恨不能把头塞进胸膛里。

陈潭手指再次隔空虚点了一下。

那几张金光灿灿的羊皮纸和那枚戒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轻飘飘地飞落到他盘坐的身前地面上。

斯图尔特家主如同被赦免的死刑犯，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维持着低头捧献的姿势，每一秒都漫长如世纪。

“滚。”

又一个字。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斯图尔特家主浑身剧震！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后退！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几乎是摔滚出去的！厚重沉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合，彻底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他绝境逢生的狂喜和后怕。

密室重归绝对的静谧。

陈潭看都没看脚边那几张代表富可敌国的金票和那枚空间戒指。

他重新闭上眼睛，仿佛那堆东西不存在。

斯图尔特家主对自己所表现是善意，他儿子该死，但看这家主的表现……，就先饶他一命吧。

夜终于熬尽了。

当第一缕真正带有暖意的天光从水晶窗斜射入室内，光柱中无数细微的尘埃在起舞。

小芸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如同受惊蝶翼般缓缓掀开。

那双纯净如初雪晴空的乌黑眼眸，在看清周围奢华但陌生的环境时，还带着一丝残留的迷茫。

“哥？” 她发出带着刚睡醒的柔软鼻音，轻轻唤了一声。

陈潭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之前的苍白憔悴被一夜安眠抚平了许多，虽然眼底还带着些许未曾散尽的朦胧，但那份纯粹的灵秀和温顺己经重新回来。

小芸也看到了盘坐在身边不远处的陈潭，巨大的安全感瞬间填满她小小的心房，驱散了最后一丝不安。她掀开绒毯坐起身，动作轻快得如同一只晨起的小鹿，乌黑的长发顺着肩头柔顺滑落。

“嗯。” 陈潭应了一声。

小芸这才注意到脚边地上金灿灿的几张羊皮纸和那枚古朴的戒指。她好奇地眨了眨眼，但没有去碰，只是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陈潭旁边，小手习惯性地去抓他垂落在地毯上的衣袖一角。

陈潭站起身，动作自然随意，像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身体。他拿起那几张金票和戒指，看也没看，随手揣进了衣服内侧，如同塞几张废纸。

他推开了密室的门。门外走廊两侧，早己清空了所有侍者护卫，空荡得如同鬼屋，只有清晨的凉风穿堂而过。

他拉起小芸的手，走下盘旋的石阶。

斯图尔特家族府邸内部如同被巨兽碾过。

巨大的门廊外，一辆通体由乌沉沉魔兽“黑魇兽”骨架为主体、镶嵌银边、拉车的是两头神骏无比、雪白毛色中带着淡金魔纹的西蹄上还覆盖着细密鳞片的“踏云驹”的华丽兽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赶车的赫然是管家“老疤”，此刻他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腰间悬着一把柴刀，脸上还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惧。

斯图尔特家主带着人，在门外守着。

见到陈潭，他惶恐低着头。

斯图尔特家主颤抖着躬身：“贵客，我这我为准备的马车……，至于车夫，是我的仆人老疤，他之前是我的车夫。他熟悉这一片的所有路。”

“为了让二位可以有个好的旅行体验，我让老疤当二位的车夫。”

“…不知…您二位接下来要去何方？小人…小人可代为安排…”

陈潭皱了皱眉，还没开口。

他目前打算去帝都，调查下小芸的身份。

可忽地，怀里的小芸扯了扯他的衣角，大眼睛望着窗外北边巨大山脉的方向，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声音软糯：“哥…那边山头后面红通通的，烟好大，轰隆轰隆的…是什么地方呀？”

斯图尔特家主连忙道：“回小姐！那是钢脊领的方向！那边的后山是我们伟大的钢骨领主大人的主锻造工坊！日夜熔炼，火光映天，响声如雷，那是我们领地的骄傲！”

小芸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向往：“哥…我们…能去看看吗？那个好响好亮的地方…”

陈潭懒洋洋地瞥了北边一眼，那冲天的火光即使隔着很远也能看到一点红光，隐约的轰鸣也确实传来。他无所谓地点点头：“嗯。”算是答应了妹妹的小小要求。

斯图尔特家主立刻会意：“明白！明白！老疤！快！送贵客前往钢脊领！务必送到领主大人的工坊圣地！”

陈潭拉着小芸，登上车。

车厢内部极尽奢华。整条温玉铺地，小案雕花嵌珠，靠垫是整块火灵狐腹下最柔软的皮毛填充。角落点燃的熏香幽远宁静，带着山林的气息。水晶车窗清澈透明，能将外界一览无余。

“主人…去哪？”车辕上的老疤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

“钢脊领。” 淡漠的三个字从水晶门后飘出。

老疤身熟练地一甩缰绳。两头踏云驹发出低沉的嘶鸣，西蹄下仿佛生出了云雾，没有丝毫颠簸，拉着这辆如同移动宫殿的兽车，缓缓驶出了死寂的斯图尔特家族大门，向着北方群山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