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流二十年。
奉天城最繁华的街市,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新开张的“达通西药铺”气派非凡。西装革履的周明儒满面春风,与身着和服的日本公署长官盐田一郎并肩而立,手持红绸,在一片闪光灯和围观群众的喧哗中,完成了剪彩仪式。
“瞧瞧周老板这排场!连日本人都来捧场!”人群中议论纷纷。
“可不是嘛!听说他小时候也就读过几年私塾,十三西岁在姐夫药铺当学徒,这才几年光景?二十多岁就开了奉天最大的西药铺!真是年少有为啊!”
周明儒意气风发,对着人群拱手:“各位乡亲父老!今日达通西药铺开业!我周明儒,代表青公馆,也代表日本公署的盐田一郎先生,感谢大家的捧场!达通西药铺必秉承医者仁心,为奉天城的安康,竭尽所能,做出更大的贡献!”他声音洪亮,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剪彩的喧嚣散去不久,周明儒便出现在奉天城一个普通捕头的家中。他面色不虞地落座,张捕头的妻子林桂生端茶上来。茶盏轻放,西目相对的一瞬,一丝难以言喻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张捕头!”周明儒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城外那帮马匪,三番五次劫我的药材!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围剿?再这么下去,奉天城的老百姓怕是要断药了!”
张捕头搓着手,一脸为难:“周老板,您息怒,息怒!这官家办事,总得有个章程流程不是?我己经上报了,相信很快就有答复……”
“哼!章程流程?”周明儒猛地将茶碗往桌上一顿,茶水西溅,“我看这大清气数己尽!连一帮小小的马匪都收拾不了!你们官府不管,自有能管的人管!日本人和革命党要是管得了,到时候小心革了你的命!”说罢,他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后堂的门帘微微掀起一角,林桂生望着周明儒愤然离去的挺拔背影,那双原本平静的眸子里,悄然燃起了一簇异样的火焰。
没过多久,奉天城又添一桩盛事。青公馆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周明儒与林桂生的婚礼正在举行。
“恭喜周老板!贺喜周老板!得此贤内助,如虎添翼啊!”宾客们纷纷道贺。
“哪里哪里,”周明儒笑容满面,“也要感谢革命党推翻了腐朽的清廷,这才改天换地,有了这番新气象!”
“周老板过谦了!奉天城谁不知您周老板的本事?如今又添了桂生姐这位女中豪杰,您二位真是龙凤呈祥,前途无量啊!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帮老兄弟!”
林桂生落落大方地接话:“李老板说笑了,明儒向来念着各位的好,怎会忘了兄弟们?快,里面请!”
“哟!新娘子这就出来迎客啦?”有宾客打趣。
林桂生莞尔一笑:“嗨,如今都民国了,还拿旧社会那套规矩压我们妇女不成?”爽朗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掩盖了旧秩序崩塌与新势力崛起的无声硝烟。
新婚之夜,喧嚣散尽。周明儒带着几分酒意,与林桂生坐在卧房外的小厅。林桂生体贴地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桂生,”周明儒揉了揉眉心,神色郑重,“今天盐田一郎找我了,想让我出任巡捕房长。我没立刻答应,你觉得……该不该接?”
林桂生秀眉微蹙:“这帮洋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奉天城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巡捕房这位置就是个火山口,坐上去,怎么着都得得罪人。”
“是啊,”周明儒点头,“巡捕房事务繁杂,尤其奉天华洋杂处,一街之隔可能就是两重天地。英租界用红头阿三(印度巡捕),法租界用安南巡捕,架子摆得足,可跟老百姓言语不通,屁事办不了。日本人精明,这是想找个在地方上吃得开的人,替他们当包打听,做耳目。”
林桂生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精光:“这么说,找你还真是找对了人。关键是条件。只要能保持你个人的自由,手脚不太受束缚,这位置……未尝不是一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
周明儒闻言,脸上阴霾尽扫,一把揽过林桂生,带着酒气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哈哈,还是我林夫人见多识广,一针见血!好!那我就看看,桂生姐在‘另一处战场’的本事如何……”话音未落,他一口吹熄了桌上的红烛,抱起娇呼的林桂生,一同倒进了绣着鸳鸯的锦被之中。
盐田一郎再次登门青公馆。经过翻译,双方开始了正式的谈判。
“盐田先生,”周明儒不卑不亢,“承蒙抬爱,邀我出任巡捕房长。只是贵方‘捕房中人不得兼营别业’这一条,周某断难接受。自清光绪年间起,周家祖上便经营药铺,悬壶济世,此乃祖业,亦是周某毕生所好。我不能为了当包打听,就断了祖业,失了公余之暇的自由。”
短暂的沉默。盐田一郎盯着周明儒,权衡利弊,最终缓缓点头,接受了这个打破惯例的条件。周明儒开始着手安排药铺事务,正式走马上任。
“周桑,”盐田一郎伸出手,“我代表日本公署,欢迎并祝贺周桑就任巡捕房长!”
奉天巡捕房外,人头攒动。欢迎周明儒先生就任的条幅挂满街道两侧。周明儒与林桂生乘坐着新式轿车,在人群的注目礼中缓缓驶过。
车内,周明儒看着窗外热闹的景象,微微皱眉:“桂生,不过是个替洋人跑腿的巡捕房长,值得弄这么大阵仗?”
林桂生轻笑:“那可不一样。报纸都登了,说你是日本公署亲自礼聘的华探,洋人还为你破了规矩。不过……”她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我看这些人,未必是冲这虚名。洋租界里的同胞,恨透了清廷无能,把奉天割得七零八落,让他们成了化外之民。平日里受够了法国巡捕、安南巡捕的窝囊气。如今看到有自己人能压洋人一头,让他们低头,自然觉得解气,也指望着你能给他们行点方便。”
周明儒了然地点点头:“是啊,洋人想借我之手管好租界,树立我的权威好办事;同胞们想借我这‘桥’跟洋人打交道。这位置,看似不高,却是风口浪尖。”车子停下,两人在闪光灯和洋人官员的迎接中下车寒暄,风光无限。这风光的背后,是各方势力的博弈与利用。